卫昭仿佛睡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她看到了小时候在父皇母后身边嬉戏的画面。那时候凤隐姑姑就站在一侧,带着微笑看着。
后来天旋地转,北齐覆灭。母后温柔的抚着她的脸,脸上有些悲恸,“我的昭儿,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
卫昭哭着点头。
母后又温柔道,“真好,你已经获得了幸福。我终于可以安心。”
随后,她的母后,她的父皇,还有凤隐姑姑,朝她挥手道别。他们终于放心下来,安心的去往另一个世界。
“父皇,母后,姑姑……”卫昭惊醒过来。
眼角湿润,她呆呆的看着帐顶。
“小九……”身边有人温柔的执了她的手,“可是噩梦了?”
卫昭转过眼,看过去。
那是她的夫君啊。眉眼温柔,那份柔情,独属于她一人。
“不是噩梦,是个道别的梦。道别有时候不是悲伤,而是救赎。”
秦羡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卫昭嘟嘴,“我都说了,没做噩梦,我很好。”
秦羡道,“你自宫中被送回来,便一直神志不清处于昏迷状态,期间还起了热。现在摸着,热已经退下了。”
卫昭这才回忆起,当时她在乾清宫内殿好像是晕倒了。
“我躺了多久?七哥他如何了?”
秦羡道,“你晕了三日了。宫内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皇上这一次见好的特别快。太医院的人每天请几十次脉,生怕再有个闪失。这事连长公主都烦了,把人给轰出去了。”
卫昭笑道,“倒像是皇姐能干出来的事情。她这性子就是这样的。”
秦羡道,“你救了晋国,救了皇上,小九,你真是了不起。”
卫昭不由垂了头,道,“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没你们站在我身侧,我许多事都办不成的。”
她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严肃,她本就想着,只要姜安的病能好。她日后都将日子过得轻轻松松的,一切都笑着面对。
她抬眼去看秦羡道,“念儿呢?这几日没我陪着他,他应该想我了吧?睡也睡不好,笑也笑的少了吧?”
正说着,笑儿抱着念儿进来,欣喜见卫昭已经醒了,却还是小声道,“小少爷睡着了,奴婢将他先放到小床里面。”
秦羡以手作拳搁在嘴边。
卫昭只觉打脸打的实在是太快,忍不住叹息道,“哎,养儿子有什么用?用什么用?”
秦羡憋笑憋得胃疼。
卫昭用手拍了他一下,“笑话谁呢!”
——
姜安的身体一天天的恢复,精神头逐渐就有了。又因为临近新年,京都城内的气氛便欢快了起来。整个将军府也迎来了一场喜事。
那便是笑儿和郭仁的亲事。
这场亲事,长公主和驸马也来了。姜安身体还没好,便让皇后来了一趟。但魏芙要回去照看姜安,留下贺礼就走了。卫昭和王澈因为与他们并不熟稔,喝了喜酒,也早早的就走了。
这一走,喜堂前,便都是自家兄弟了。
笑儿被送进了洞房。
郭仁被二狗赵立还有魏棠他们拉着在喝酒。
孟芷依旧是局外人的模样,只在一边坐着。后来就先去歇息了。因她也查出有孕了。魏棠要去送她回屋的,被赵立拉住了。孟芷便叫他不用管,自己走了。
姜敏抱着孩子在一边笑。笑了一会儿,便没了精神。她打了个哈欠,走到卫昭身边道,“这群男人还不知道疯到什么时候,我是等不了了。”
卫昭笑道,“给你们都备好了厢房了,就知道今晚一个个都得醉倒。你比不得他们,带着孩子先回去歇着。”
姜敏点点头,道,“好久没见二狗这么开心过了,由着他喝吧。皇姐,看着这么一群男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竟觉得令人羡慕。”
卫昭道,“多大年纪的男人,心里头都住着个小孩。瞧瞧他们,唱起来了……”
姜敏笑了笑,便道,“我先回去歇着了。皇姐,别人能醉,叫那郭仁别醉了,耽误了洞房花烛。”
卫昭道,“早就入过洞房了,今日郭仁也无所谓了。”
姜敏一愣,随即失笑,“这群粗鲁的男人,总爱干这种事。”
卫昭想及,这二狗也是与姜敏之前就同了房,孩子有了,这才成了亲。
“你快去吧,我看孩子困得厉害了。”
姜敏便走了。
卫昭坐在那里,像是个局外人。她不喝酒,可看着那群男人像孩子一样玩闹,便觉得十分美好。人生有几回,能肆意做个少年呢?
那些人都喝醉了。包括秦羡。他有时候看过来,眉间都是深情。
有时候爱不是一句话,爱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
酒喝得多了。
赵立和李二狗抱着哭了起来。魏棠抱着郭仁哭了起来。
秦羡坐在一边看着。
他们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每一次还能团聚,在一起喝酒,便是幸事了。这幸事值得哭一哭,为自己,也为他们那些战死在沙场上再也不能回来的兄弟。
而且,赵立和郭仁以后不在军中了。他们在那场战争中也都受了重伤。加上光棍汉身边有了牵绊,便不像以前那样能将生死看淡了。他们以前冲锋陷阵,觉得牺牲在战场上是件特别光荣的事情。如今,他们发现,贪生怕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李二狗厨艺不错,但是没什么文化,且他也不喜欢当官。姜敏那里有嫁妆,两个人准备开个酒楼,以此为生。
至于秦羡。
卫昭看向他。
他右手有伤,不能用剑。他的决定如何,卫昭都会支持。可听说,他已经辞去大将军职务,如今闲散在家了。
想起以前征战的画面,大家都有些恍惚。就要离开军营,都有些不舍。
郭仁和李二狗,还有魏棠又到秦羡跟前哭。哭了一会儿,看到赵立自己一个人在喝闷酒。举着坛子仰头猛灌。
魏棠过去宽慰,“今朝过后,也不是聚不到一起了,不必这么醉。”
赵立大吼道,“老子是觉得世道不公。连老郭这样的都有新妇了。我怎么还没有?”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郭仁跑过来踹他一脚,“你这点出息。改明儿给你找一个。”
赵立哼哼两声,准备继续喝酒。
可他余光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忙放下酒坛子准备追过去,“倩儿,倩儿……”
郭仁将他拉回来,道,“喝多了吧?哪来的倩儿?倩儿不是早早就离开公主府了吗?快回来,再喝……”
廊下已经空无一人。可是他方才明明看到了倩儿了啊。
是他真的喝多了吗?在这种时候,想念的人,竟是她。原来那份未曾开放就已经枯萎的情愫,在他内心从未曾消散过。
不提也罢,继续喝酒吧。
卫昭终究是熬不过他们,便自己先去睡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喝到什么时候。等她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身边没人,被窝是凉的。
该不是喝了一夜吧?
卫昭穿了衣裳起身。到了前院,就见下人们各个哀怨。老管家过来哭诉,“瞧瞧喝成什么样了?吐得到处都是。就这样都睡下了,哎……”
卫昭看过去,哑然失笑。
几个大男人横七竖八的睡着,有人搂着脖子,有人搂着脚,嘴角还流着哈喇子。身边是酒,是菜,是椅子,是凳子,还有……呕吐物。
那味道刺鼻,卫昭捂了鼻子,转头道,“谁弄得谁收拾。等他们醒过来,一个个都不许走,留着他们打扫完才准走。”
下人们顿时欢腾起来。有人问,“那将军……”
老管家瞪过去,“将军也一视同仁。没听见夫人说的吗?如今将军府里头,是咱夫人说了算。”
卫昭听罢,停止了腰背,扬着下巴走了。
——
几日后,便迎来了新的一年。长公主姜舒亲自过来请了,但被卫昭给婉拒了。
临走时,卫昭问了姜安的境况。
姜舒笑言,“今日已经下床了能走动几步了,好的很快。不过你这么聪慧,我叫你猜个事。”
卫昭道,“愿闻其详。”
姜舒便道,“眼见着小七刚好一点,便有人开始叫小七和小芙早些要孩子了。最好是能生个儿子。你猜这头一个说这个话的是谁?”
姜舒想了一下,不大确定,便摇了摇头。
姜舒笑着说道,“是老二啊。他估计是怕又让他当皇帝,竟然催着小七生孩子了。我知道这事,肚子都笑痛了。”
卫昭也跟着笑起来。这事虽有些讽刺,可也真的有些好笑。
姜舒闲聊了几句,便回宫了。卫昭和秦羡领着府里的人在府中吃了一顿团圆饭。饭后,念儿被崔嬷嬷带着去玩一会儿,秦羡便拉着卫昭的手在院中走着。
卫昭停下脚步,道,“阿羡,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秦羡拉着她在前头的长廊下坐下,替她拢紧了大氅。卫昭将他的手拉过来,裹在大氅之内。
“其实,我不是姜宁。”
卫昭觉得这开场过于惊人,便又道,“其实,我是姜宁,又不是姜宁。”
秦羡皱眉。
卫昭动了动,继续说道,“这事有些奇特,但你认真听我说完。”
秦羡轻笑,“你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卫昭便道,“我其实是卫昭。北齐的容华公主。”
卫昭感受到进云都城的那一天,我选择了从城楼上跳下来。那一跳,我没有死。醒过来时,反而在晋国九公主姜宁的身体里了。”
秦羡沉默。
卫昭看他,“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本想着早几日告诉你的,可就怕你不相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相信你。”
卫昭愣住。
“你说的话,我都相信。”秦羡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你做的许多事情其实我无法正常的理解。可是如今你告诉我你是容华公主,那么一切都解开了。你为什么可以从北齐平安回来,你为什么可以说服云鹤签下协议。如果说在这之前,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也许会怀疑你的动机。可如今,即便你是北齐人,我依旧相信你一直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人。因为你的善良,你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所以你是北齐人,或者是晋国人又如何?你只是我的妻。”
卫昭额了一声,道,“阿羡,你的理解力超出了我预期。我还想着,要说多少事实才能让你接受这件事。”
秦羡勾唇,“你也太小瞧你的夫君了。”
卫昭将头靠在他肩头,道,“其实你早就怀疑过了,至少怀疑过我的用心了是不是?只是你从不曾问起过我。谢谢你没有叫我为难。要说出这件事,我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知道。”秦羡道,“从前你很勇敢,现在你依旧很勇敢。”
秦羡突然叹息一声,道,“缘分真是奇妙。当初我眼睁睁看着你从城楼上跳下,便对你心生钦佩。想着这是个何等有勇气的奇女子,竟有这样的力量为了维持皇家的颜面,而甘愿跳下。不曾想,待我回到京都城,竟又遇见了你。你初见我时,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吃了?”
卫昭笑道,“可不是么?那时候天天想着怎么把你杀了呢。简直恨得牙痒痒。”
谁知道,他们如今成了夫妻,如此相爱。
“谢谢你这一路来的信任与守护,我才走至今日,寻得光明。让我往后的一生,轻松度日,再不必身扛重担。”
“傻瓜,这一路走出荆棘,都是你一人的坚强和果敢。我谢谢你,给了我温暖,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如此健康可爱的孩子。昭儿,这一生,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我亦如此,夫君。”
秦羡轻柔的捧着她的脸,细密的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