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娇未打算多做解释,亦不需得到众人的认可与褒奖。在平静地说完那段话后,她便缓缓蹲下身,将白布盖在胡人的头上,给了他一个收敛。
然后她朝着废墟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儿是救灾队预备挖掘救人的下一处。
庞大无垠的杂乱废墟上,她踩着废砖瓦砾石头一路前行,背影雪白坚定单薄。
不少人望着这一幕,忽然脑海里出现一句话。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女神医身形虽然瘦削,却拥有着一个若庄周笔下若鲲鹏般,遨游九万里的广阔浩然的长天。
淡然坚定又宠辱不惊。
是无人能及的独特。
……
幽蓝的远方天穹呼啸起一阵风,带着浸泡着雨气的潮湿,卷来一直被众人忽略的背景音。
“二宝,别怕爹爹来救你了。”
“二宝,爹爹知道那角落里头黑,可是你不能哭。哭了就不是爹爹的乖女儿了。”
“二宝,你娘亲在炕里头藏了干馕,还有一些干粮面,你饿了记得多找找啊。”
……
在寂静空气映衬下,这声音愈发空寂悲凉,令听见的人无不心头发酸。
正有几人想上前去劝男人省省力气。
哗啦啦——
一阵沙石碎响响起,中年男人动作顿了一下。
“汪汪汪——”
好几只大狗狂奔而来,哈着舌头站在男人身旁,朝着废墟里大叫了起来。
众人尚且茫然地呆立原地,不敢相信心中猜测。
蒋明娇已神色凛然,大步迈向男人,将手中水壶递给了嘴皮已干涸得发白的男人。
“喝口水。你已经在脱水边缘了。”
见男人呆呆拿着水壶,不知道喝水,还想继续拿铲子挖着废墟,蒋明娇声音严厉喝道:“喝水!你不会想当着你九死一生,才被挖出来的女儿的面,缺水晕倒而死的。”
或许是‘女儿’二字触动了男人,他如脑袋挨了一棒子,浑身猛然一震,喃喃着道“我要活着见二宝,对活着见二宝。”然后颤抖着双手抓紧水壶,咕噜噜地大口灌着水。
好在蒋明娇特意只给了半壶水,否则以他不知饱饿吞水的架势,能把自己活活撑死。
蒋明娇再不看男人一眼,利落抓起一把铁铲,在男人挖出一个口的废墟上,继续深入地往下挖。
——快挖到幸存者时,怕利器伤到幸存者们,铁锹通常会被换成铁铲。
身旁一暗。
是阮靖晟跟了过来,也拿着一把小铁铲,并肩跪在蒋明娇身旁,也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蒋明娇扭头望着他。
在他漆黑幽深的目光里,她看到了灼热真挚纯真的信任,和全然将身心托付的支持。
蒋明娇心下一颤,读懂了他的意思。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始终支持着你,哪怕被全世界反对,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她握了握阮靖晟的手,加快了挖掘的力道。
——正因不能令你的信任与支持落空,我才要不断鞭策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我们,本是世间最合配的。
在二人小心又迅速的挖掘中,三条犬围着废墟被挖出的小口,来回警惕地转着圈,吠叫声越来越响亮。
……
哪怕再不敢相信,众人这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活着!
那男人挖了十七天的女儿,还活着。
不等任何人招呼,方才‘绝望摔东西,说不干了’的中年男人,连眼泪都顾不得抹一下,扭头抓起铁锹和担架,就飞快地冲了过来。
“快让开让开,我个子高力气大,比驴还好使唤,快给我让个位置,我来帮忙了。”
其余人被这响亮一嗓子惊醒了,亦争先恐后地抓起锹铲药品,朝中年男人冲了过去。
“我我我、我也能搬。”
“我是个泥瓦匠,我知道房子结构。”
“我是个木匠,我带着锯子呢,我可以来锯房梁。”的力气也不小。”
“都别忘了黑布,把孩子的眼睛蒙上。孩子还小呢,那眼睛可不能这么废了。”
“快快快,刚才的担架呢?”
……
分明绝望麻木颓废的一群人,为了一个小生命的可能,顷刻又如被希望注入了满腔力量。
一瞬埋头挖着女儿的男人身旁,围满了过来帮忙的人。
“挖到了!”
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只见废墟里被挖出一个坑,露出了一个类似灶台的地方,一个穿着桃红色襦裙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半大的小狗,正蜷缩成一团睡着着。
望着孩子紧闭的双眼,中年男人心脏都仿佛一瞬停了:“二宝睁开眼,看一看爹爹。”
“二宝……”
“二宝……”
“是爹爹……”
众人都紧张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小女孩,等着小女孩的代表着希望的应答。
一息无声。
二息无声。
三息无声。
……
自嘲的一笑,许多人紧张的面庞已换成了颓唐。
就知道的。
“人没事。”蒋明娇松开小女孩的手腕,清冽开口打破了寂静:“除了有些虚弱需要休息外,人非常健康。”
下一瞬似乎是被吵醒了,眼睛上被蒙着黑布小女孩,伸手想把黑布扯掉,虚弱地嫩声嫩气。
“……爹爹?”
只一声如同圣音。
……
嚎啕地哇地一声,中年男人要将这十几天的害怕痛苦坚持难过,全通过嘶喊与哭泣发泄出来似的,震天动地地大哭起来。
“二宝还活着!”
“我挖到了!”
“爹娘,秀娟,我挖到咱们的二宝了。”
“我不是一个人在这世上了。”
……
其余人听得红了眼睛,顾不得袖子上满是沙土,草草地用袖子抹着眼睛。
“都怪今儿个的风儿太大了,迷了人眼。”
“哇——”
一道更响亮的哭声紧接着响起。
“还活着。”
“十几天了,还有人能活着。三狗蛋,你一定也还活着。等着等着,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哥哥之前是太怕太绝望了,你等着现在我就去找你。”
“哥哥一定能找到你的。”
……
然后他连摔了三四跤,七手八脚跌跌撞撞地跑了。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嚎啕大哭的人,竟是帐篷里嘲讽中年男人愚蠢,的年轻男人。
什么对愚蠢行为的冷嘲热讽。
什么坚定毫无希望。
什么更正确的选择。
不过都是太久的绝望与压抑下的自我麻木洗脑。
终将被希望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