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我年轻时不想走吗?”
“但你们用脑子好好想想,从进百花楼的那天起,你们还有能出去的那一天吗?”
“在楼里我还能护着你们,让你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出去以后以你们的身份,只会被人嫌弃唾骂到死。”
“你们会后悔的。”
“你们未来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说着她喉头带上了哽咽,因为她想起了她的过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挣脱这地狱的。
她朝许多文人骚客求助过,让他们挥毫泼墨地写诗写文章,批判那些将她们卖入地狱的人;她乞求过许多位高权重的官员们,让他们能怜悯她们,取缔那些害人的青*楼;她还曾向官府告发过那些卖儿卖女的恶毒父母,希望官府能抓走他们,能让这些女孩子们走出噩运……
但都没有效果。
所有的那些人当面都嬉笑着保证得极好,转头就将自己说出口的话,完全抛之于脑后了。
她茫然等待了许久,却都是一场空。
一定是她还不够优雅温和,才不够能打动他们吧。
她只能这么想着。
她也只能尽己可能地对百花楼里的姑娘好一些。
但……
那小姑娘倔强地昂着头,将下唇咬出了一线血痕道:“既然我们出不了西七坊,那我们就一辈子不出去。我已经打听过东山了。东山就有我们这样的女人。她们就在里头生活得很平静美好。”
“西七坊对女人那么好,我们能在里头过上正常人的平等快乐生活,不用担心被父兄卖掉,不用担心被丈夫打骂赶出家门,不用担心一旦被人抛弃,就只能冻死饿死……”
“这样好这样平等的地方,我们待一辈子都嫌不够,又怎么会想要出去?”
花娘子一时语塞。
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字字泣血地坚定道:“花妈妈,我不会后悔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我已经受够这些日子了,我是一定要走的。”
“花妈妈,您做不到别以为女神医就做不到。”
“女神医比你大胆比你坚定比你有勇气得多。”
说罢她挣脱花娘子的手,迎风朝西七坊的方向奔去,像一只努力挣脱脚上沉重镣铐,冲向蓝天长日的伤痕累累的瘦弱白鸽。
……
花娘子没有再追,只是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呆住了。
她如被当头打了一闷棍。
‘花妈妈您做不到,别以为女神医就做不到。’
‘她比你大胆坚定有勇气得多’
这些泣血的话在她脑海里,来回如洪钟般响着。
原来她自以为的优雅温和,在旁人看来只是软弱妥协;她觉得女神医太过激进过分,才是真正给了这些人帮助与庇佑的吗?
但……
怎么会这样呢?
她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错了吗?
·
西七坊的报名出乎意料的热烈。
当天名额便满了七成。
这还是严颐有意控制人数,劝阻了一些家业有成的人,让百姓们皆冷静思考的情况下。
站在西七坊的坊市门口,望着如潮水般热闹来往的人群。
一名甘州城大夫忧心忡忡地问道:“严姑娘你就这么直接的招人,不怕招来的人身怀异心吗?”
严颐平静地道:“不怕。而且我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许多心怀异心的。”
“我甚至能说出他们的不同心理。”
老大夫愕然扭头看他。
严颐平静地道:“有一些心里还算尊重女性的,进入西七坊是盘算着让自家媳妇女儿,日后在这里来赚钱读书。”
“有一些视女人若草芥的老顽固,心里正想着女人读书?女人做工?女人学医?开什么玩笑?他们潜伏入西七坊,只是想找到我们的把柄,好用来对付我们。”
“有一部分人是沉默派。他们并不说反对亦不明确表示支持。”
“他们的想法很狡猾。”
“他们想着虽然这坊市说是只向着女人的。但规矩是规矩变通是变通,只要让西七坊的人将环境建设好,难道她们还能真能拦着男人不成?只要开了一个口子,他们就能有机可乘。”
“他们正等着西七坊露出破绽,好一举乘虚而入。”
……
“既然都看得这么清楚了,您还决定这样做?”老大夫愕然道。
严颐淡淡一笑:“堵不如疏,对那些一心使坏的人,与其一直拦着他们,逼得他们不得不在暗处使坏,不若将他们摆在明处更好掌控。”
“再者人的想法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们会随着环境改变的。我相信西七坊的发展,会支持它的人不断获得新生与发展,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也会让那些摇摆派身处其中,看到其余人都在变好后,慢慢也开始改变自己。”
“正如女神医一直倡导的——东山崇尚创意与锐意进取,从不畏惧任何质疑与挑战。”
“西七坊亦将如此。顺应者,自会从中受益。反对者,将被反噬无视。两面三刀者,这刀终究会插在他们身上。”
“这才是西七坊存在的意义。”
“只待且行且看吧。”
……
‘且行且看吧。’
甘州城老大夫将这话砸吧半晌,许久后摇头释然地笑了。
不愧是与女神医一脉相承的气魄。
他果然是老了。
这未来是锐意进取,不畏艰难,改变世界的年轻人的天下咯。
·
喀么雪山。
狭窄山道里。
五天前。
“快些走别磨蹭。”
“一个大男人这么磨磨唧唧的,你是不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与你讲今儿个你便是弄出什么幺蛾子,也不会有人再理你了。”
“你放心,就算是你故意捣乱,让我们与国公爷失散了。只凭我们二人依旧能看住你。”
……
齐思行一张小脸绷得很紧,一手扶着腰间软剑,一手举着一个燃烧的火把,带头一步一步沉稳走在昏暗山道里。
一瘸一拐的齐振虎走在她身旁,正不断怒骂着上半身被五花大绑,绳子头被牵在他们手里的人。
——庞亦彬。
他上半身被绳子五花大绑,正跌跌撞撞地被齐振虎牵着走。
身为权倾朝野的庞相的二子,作为制衡阮靖晟的监军,庞亦彬被派到边疆时是何等的风光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