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医与周有明的赌约,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长公主府的人却无暇关注此事。
大长公主府。
正房。
外间的小茶室里,郑二姑背着手,困兽似的转来转去,郑三姑手肘撑在桌上,一下一下揉着眉心,郑四姑眼眶发红地拭泪,偏头掩饰着情绪。
其余郑家人站在几人身旁,眼神慌张对视间,神情皆是惶然不安。
活气正被不断抽走,气氛焦灼又不安。
“这都第三天了,母亲她……咱们怎么办啊。”
“谁知道呢,母亲那样子我瞧着就心疼。要是要是母亲真的不在了……”
“说什么呢,有女神医在,女神医医术那么高明,肯定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外祖母她毕竟年纪大了……”
……
“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提刀去砍了那几个暗卫,在府里训练了这么多年,看个年纪那么大的老嬷嬷都看不住,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二姐你冷静一些。陈姑姑当年是母亲身边斥候兵,那些暗卫是母亲一手培养出来的。陈姑姑对他们的手段太了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二姑你这时候可不能冲动。”
……
屋子里吵作一团。
气氛更加焦灼。
角落里的郑兰淳骤然起身,掀起帘子走进正房。
她坐在了大长公主床边。
大长公主安静昏睡着。
一连昏睡近半个月,年轻人都扛不住,何况是八旬老者。大长公主瘦了许多,眼眶凹陷,憔悴得不成人样,再看不出平素的威严。
郑兰淳凝视着安静的大长公主许久,忽然打从心底腾起一脚踩空似的惶恐。
她伸手想放在大长公主鼻下,却又迅速惶恐地缩回来。
等颤抖着再次伸手,许久才探到一丝微弱鼻息后,她如从溺水边缘被捞出般,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还好……
还好……
怕自己再次被软弱与惶恐击垮,郑兰淳迅速红着眼眶起身,脚步带风地离开。
她没时间软弱。
茶室还在焦灼地吵着,声音依旧嘈杂不安。郑兰淳径直略过他们,推开了祖母的书房门。
她闻到了淡缈茶香。
——女神医正在一丝不苟地烹茶。
祖母爱生机勃勃的绿色,书房四角种着文竹与苍松的盆栽,窗外是亭亭如盖的老槐,轻而淡的槐花香飘了进来。
女神医身着雪白素衣,微微低着头,双手执壶倒着茶。
淡绿茶水落入甜白瓷杯,激**出清越声响,雪白广袖被窗外澜风吹得微微飘起。
气氛宁静。
祥和淡然。
侯立在一旁的丫鬟仆妇们,皆用崇敬目光望着女神医。
气氛与环境极能感染人。
在茶室被染得满身焦躁的郑兰淳,仿佛临江展臂被江面清风洗礼般,心忽然静了。
“相识这么久,女神医你居然还留着一手。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好茶艺。”
她向来动作豪爽,拿起小碗仰头就喝。
“好茶。”
蒋明娇提起茶壶给她续杯:“这是大长公主殿下的茶。有丫鬟说这些年里,时常能在殿下书房闻到此茶香。出事前那段时间因殿下生病,书房已久未闻到茶香,却偶然有一天又飘起茶香。几天后殿下便病倒了。”
“我便想亲自烹一烹茶,让丫鬟嗅一嗅茶香是否一致。看这茶中是否会有乾坤。”
郑兰淳怔了一瞬。
她此前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
饮茶,是大长公主日常习惯。她几乎日日三顿的饮茶。
正因其太过寻常,她才一时一叶障目。
这茶未必不是线索。
“祖母很喜欢饮茶。她饮茶时还有许多独特讲究,譬如卧室要配雨前龙井,晨练回来后要喝祁门红,处理情报时习惯泡一壶老君眉。”
“这茶便是老君眉。”
蒋明娇问:“这么说那一日殿下处理过情报?”
郑兰淳眼前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知道这个也没用。因为情报网的存在太过隐蔽,一些紧要的情报,祖母从不让第二人知晓。能令祖母在病中都要来处理的情报,定然是极重要的情报,知晓的人只会更少。”
迷茫许久骤然得到线索,却发现路途被堵死了。
郑兰淳很是颓唐。
“……只有半天了。”
她该怎么办。
“若我们后续发现相应情报,这茶香可作为一个参考。”蒋明娇语气始终沉稳平静,思维有条不紊,“现在我们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事情始末。真相往往就藏在浩若烟海的细节里。我们会找到方向的。”
郑兰淳重重嗯了一声,神色仰慕地望着蒋明娇。
这个人的人生里仿佛从来没有‘慌乱’与‘灰心’等词,无论任何困境她似乎都能沉稳从容,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这该是有多强的内心。
真,令人羡慕。
郑兰淳在从头至尾将事件重拉一遍后,着重介绍了四个嫌疑人,最近不同的动向。
“自献俘礼结束后,徐姑姑就回宫了。这些天都没有再出来过,还给祖母送了好几次疗养补品,似乎是相信祖母是真的病愈了。”
“车小雨这些天忙着给大女儿过生日,下山给大女儿挑了几匹绸缎,打算给女儿做衣服。”
“陈姑姑,我们把府里及附近都翻遍了,还没有找到。”
她最后才补充着说道,“陈姑姑走后,公主府更乱了。我忙着接替祖母的工作,稳定外头的乱子,府里的事都是母亲在打理。”
“当年母亲嫁过来时,祖母曾说过让她掌家,母亲当时意外怀了孩子便没有答应。”
“这些年下来,她又都是清闲着的。这几天骤然掌家,事情多的她都累瘦了。”
蒋明娇沉吟。
郑兰淳再道:“经过女神医你的上次的提醒,我把外头送的礼物也清了一遍。除了上一次您在徐姑姑的包裹皮上发现的巴豆粉外,再没有其他的收获。”
“其他的途径也都查过了,没有别的发现。”
郑兰淳颓唐咬唇,无意识地踩着脚下的一块地砖,“所有渠道我都找过三遍了,却始终一无所获,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事情仿佛走入死胡同。
她很无力。
蒋明娇正欲说话……
咔地一声响。
书桌中间凹了下去,一个暗格出现,露出一封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