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朱红大门大开着,着雪色白衣的女神医立在门框中间,任凭衣角染着清晨熹微的寒意,身姿清寒如竹如松。
她一步一步走向人群。
背后是一轮初升的白日,她每一步皆如踏着清冷的佛光,踩着众人压抑的呼吸声,碾着阎洪河的仇视目光。
人群出现了骤然的寂静。
她的清脆掌声因此更为响亮。
啪——
啪——
啪——
被人这般恶意地揣测,面对若有似无的怀疑目光,她气质却始终淡然从容,嘴角勾着轻松笑容,甚为有趣地鼓着掌。
——仿佛在看一场颇为好笑的滑稽剧。
几大药房掌柜声音被骤然打断,想再开口却对上了女神医的清淡眼神,哑然地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百姓们更是一时讷讷然。
唯独阎洪河面色变了又变,终于绷不住哀痛欲绝的虚伪面孔,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吐出一句话。
“……你鼓什么掌?”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从来控制不住怒意。
蒋明娇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似勾子似羽毛似波纹似嘲笑。
分明是极悦耳的声音,却一瞬令阎洪河血压骤升,脖子上青筋直跳。
这个女人!
蒋明娇淡然道:“阎将军联系了这么多敬业的演员,演出了这么一出好戏,我难道不应该鼓掌么?”
一出好戏?
百姓们注意到蒋明娇用了这一词语。
阎洪河刚欲发怒:“……你!”
蒋明娇却已不再搭理他,轻轻越过所有人,朝着载着三具尸体的木板车走去。
众人不知不觉中为她让出一条道。
蒋明娇静静立在三具尸体旁,忽然径直伸手一把扯掉,严严实实裹着三具尸体的油纸。
众人一时着急皆发出惊呼。
“女神医小心。”
“女神医戴手套和口罩。”
“女神医当心那是鼠疫!”
“女神医不要用手!”
……
他们紧接着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们看见了女神医的动作。
——裹着尸体的油纸被剥落后,露出三具紫黑色的尸体,皮肤上四处可见淤痕出血。
而女神医竟连手套都没带,徒手朝着尸体皮肤抹了过去。
不少人当即就想扑上去,阻止女神医的动作。
“女神医不行!”
然后更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在抹过三具尸体后,女神医手指上竟出现了淡淡黑痕。
若他们没认错……这黑痕应是墨吧?
蒋明娇又拿出一张雪白帕子,找一名百姓要了点水,照着老妪尸体面庞用力擦了擦。
一下。
两下。
三下。
……
五六下后,老妪紫黑面庞便已变成了僵白,再不见半分出血淤痕等痕迹。
姜太医紧跟在蒋明娇身后,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嗤笑:“鼠疫?若我们奔赴江南疫区时,鼠疫是这等好解决的模样,那人人都可以是救死扶伤的神医了。”
众人:……
这话简直令人无法反驳。
蒋明娇淡淡睨了眼阎洪河,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朝着下一具尸体走过去。
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那眼神却比任何话都讽刺。
阎洪河只觉浑身的血都窜到了头顶,脑袋一阵一阵嗡嗡地发响,扭头怒视推车的两名士兵。
怎么回事?
好好的鼠疫病人尸体,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墨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尸体怎么会被换了?
难道他们的计划被泄露了?
推车的士兵亦是两眼一抹黑,战战兢兢望着阎洪河,牙齿咔咔咔地打着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全程都仔细盯着呢,女神医怎么把三具尸体换成墨人的?
她是神吗?
“噗嗤——”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笑声。
原来是有人见蒋明娇毫无顾忌地擦着尸体的脸,竟也大着胆子学起了蒋明娇,擦着第三张尸体的脸。
谁知第三具尸体竟是个大麻子脸,那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
分明不是嘲笑自己,阎洪河的火气却一瞬冲到了天灵盖,恨不得朝笑出声的那人怒吼一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勃然而起的暴怒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难堪。
他想起了方才他信誓旦旦的话——‘这是打女神医救助站出来的’,‘我原也是不信的’。
——如今每一个字都如一记巴掌,扇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面庞火辣辣地疼。
他恨不得钻进地缝。
三具尸体很快被擦干净了。面庞皆是死亡后的僵白色,与鼠疫导致的紫黑色迥然不同。
铁证如山。
蒋明娇瞥了一眼阎洪河,轻轻勾唇问了一句:“阎将军,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阎洪河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姜太医趾高气昂地昂起了头,发出响亮的嗤笑声,朝阎洪河吐了一下口水。
“呸!”
众人虽然没学他的动作,却也用鄙夷怀疑的目光,一下一下偷偷瞟着阎洪河。
“听说一个月前我强行低价找你们收购了许多药材?”蒋明娇再看向几家大药房的掌柜们,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几名掌柜都吓呆了。
蒋明娇朝他们走一步,他们就胆怯地往后退一步。再走一步他们就再退一步。
如此三四步以后,两个胆小的掌柜的竟吓得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跑。
但他怎么跑得掉。
人群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将他们给严严实实地押住了。
“女神医,人逮住了。”
“女神医,您尽管拷问他们。我在旁边看着呢,保证他们再逃不掉了。”
“女神医,您只管问就该让这些家伙吐出那些真相!”
“事情败露就知道跑,一群孬种!”
“刚才哭爹喊娘的,结果女神医出来,连对峙都不敢,真是群没种的东西。”
……
“我从前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贼喊捉贼’。”蒋明娇徐徐踱步上前,步履淡然从容,如逗猫似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掌柜们,“只是一直想不到谁会这么蠢,干出这种事。今儿个倒是多亏了几位,让我见到现行了。”
她立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
立即有人端上来一沓厚厚账册。
望着端着账册出来的那人,尚还镇定的剩下三名掌柜面庞也立即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