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鼎沸如织的嘈杂人声砸,陆胡蒙静静等着女神医与刺客的到来。
这便是他与武冠侯的合作了。
他负责策划这一整件事,武冠侯负责在此时此刻将女神医约来,目睹这一场众人怀疑她的戏。
以女神医性格与手腕,必定会当场辩解此事。
他再乘着女神医解释时,再与堰塞湖的人里应外合,制造出一场女神医‘泄流’失败,令湖水淹没民居吞噬生命的大难。
于众人慌乱逃命中,他安排好的杀手,便可以登场刺杀了。
女神医将在混乱中死去。
——因为‘天狼星转世’戕害人命招致的‘天谴’。
当所有事情妥当以后,在接下来人心惶惶的数日内,他再令人将‘天狼星转世’一说,散布得满城人人皆知即可。
比起阎洪河那头脑简单的蠢货,他陆胡蒙师传庞相饱读诗书,行事最讲究一个缜密。
他当然做了一套备用方案。
若今日灾难中的刺杀不成功,侥幸令女神医逃出一条命来,他也能用这个流言杀了她。
他无需令人尽信。
只要众人心里有一个疑影儿,埋下一个影影绰绰的猜测,再让这一猜测传到京城即可。
上位者可最畏惧天狼者。
那女人的依仗不就是陛下的信任吗?
若陛下亦对她生出了警惕呢?
所以无论如何,‘天狼星转世’这一步走稳了,他的计划便已成功了一半。
他唇角勾起愉悦笑容。
忽然人群摩肩擦踵的街道尽头,传来三声响亮的梆子声。
当——
当——
当——
一声比一声长。
一声比一声响。
一瞬盖过了鼎沸热闹的人声。
人群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连陆胡蒙都不自觉扭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向。
那是一辆青牛拉的木板车。
一名须发皆白的道士,扎着一个花白小髻,穿着墨黑宽大道袍,双手置于头下枕着,闲适随意地翘着二郎腿,仰面躺在木板上望天。
牛车上还设着一个长幡,上书笔走龙蛇的二字。
——‘算命’。
青牛慢吞吞走着。
车轮亦咕噜噜响。
长幡悠悠地随风摆动。
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世外高人的缥缈意味。
众人是头一次见如此特立独行的人,一下子皆看得呆住了,不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热闹的街道一时极静。
牛车路过慧通方丈及其弟子身旁。慧通方丈低头道了一声佛号,亦带着弟子退后一步。
一直哼着道经的道士,忽然开口悠悠地开了口:“圆明,年二十有三,俗家名牛京山,家住甘州城三柳村,家里还有一个寡母与一个未长成的弟弟,生活过得极是艰难。半年前你因家中穷困,被议好亲的村口胡家姑娘甩了,你为情伤躲避世事,跑到了寒山寺里避世。”
“如今你是过得轻松安宁了,可你想过没了你的支撑后,你病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该如何生存吗?”
众人尚且在莫名不解,不知这算命道士在说什么。
慧通方丈身后一名年轻弟子却一瞬面庞苍白,难以置信地望着道士:“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道士依旧双手枕头,望着天淡淡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亲的眼睛,若是再不及时治疗,只怕就要瞎了。”
那弟子眼眶一红,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娘亲的眼睛一直好好的。”
道士却不欲与他辩驳,淡淡一笑后,已又换了一人道:“圆通,年四十又四,俗家名陈平,家住嵊州城七坊镇。一个杀了三家人一共二十四口人的江洋大盗,摇头一变居然成了一个佛门清净地的和尚了。”
“有趣有趣。”
“肮脏肮脏。”
“好笑好笑。”
不知用了何等技巧,他声音格外地缥缈与高深莫测,一时竟真的如神佛的叱问。
叫做‘圆通’的道士面庞骤变,警惕瞥了四周一眼,怒视着道士道:“你这道士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是再这样信口雌黄,休怪我对你动手了。”
道士轻笑一声:“信口雌黄?你是觉得你那张上了通缉令的脸,割个刀疤剃个头发就没人认得出了么?”
作为杀了二十四人的江洋大盗,朝廷是将陈平带画像的通缉令,贴满边疆数城各处的。
只是因圆通剃了头发,又藏身于最清净的佛庙中,令人没往那处想罢了。
如今骤一被提醒,有不少来往于边疆的商人,便都反应过来惊呼。
“真的。”
“眉眼与通缉令上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
“江洋大盗!”
“朝廷悬赏了他五十两银子的。只要把这人捉了,就可以去朝廷领五十两银子。”
……
圆通见形势急转直下,狠狠剜了一眼那道士,从僧靴里抽出一把尖刀,扭头钻进人群里,威胁着百姓让开欲要逃跑。
道士瞥了他一眼,勾唇笑了一下,似是在说‘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哒——
哒——
哒——
下一瞬,急促脚步声与刀枪碰撞声响起。
身着甲胄的士兵从人群各处钻出,一脚将圆通手中的刀踹飞,将其摁倒在地,压着肩膀塞上囚车。
众人围观了全程,只觉得目瞪口呆。
他们再看向道士时,目光已是崇拜至极。
这是个神仙啊。
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都似乎影响不了道士。
牛车依旧慢吞吞行驶着。
道士仍优哉游哉地躺在木板车上,只是在牛车路过慧通方丈时,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
慧通方丈心头一颤。
若是以前他绝不惧这等目光。神佛面前若没做亏心事,他自是内心澄净问心无愧。
但如今却不同了……
他问心有愧。
所以感受到道士投来的目光,他没来由仿佛被看穿,有了那么一瞬的心悸。
他决定先发制人,长长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您可是有话对老衲说?”
不想道士利落承认了:“是。”
未等慧通方丈再回答,道士已坐起了身子,一字一句清晰地道:“贫道是替高僧不值。”
“高僧今年五十有三,俗家名张振生,家住肃州城叫牛头镇。兄弟姐妹一共六个,您排行第三。十三岁时,高僧您逃避饥荒,携弟妹千里跋涉来到甘州城,弟妹皆饿死于道途。入甘州城后三日,你在饿晕在地时,被寒山寺一高僧拾到收为弟子。在佛寺内四十余年,高僧从一替人端茶倒水打杂的小沙弥,到掌管一方神佛庙宇,始终恪守本心一心向佛,潜心为善教诲子弟。”
“如今高僧一生眼看着将功德圆满,却因一时被钱财迷了心智走错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