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老爷不愧是当年能奉朝廷之命,领兵十万讨伐苗疆之人。
在太后娘娘未曾反应过来时,他便已擒贼先擒王的,单刀冲到了其余几股队伍前,斩下了他们队伍首领的头颅。
头颅滚落在地。
冲天血柱被暴雨冲淡。
失去领头人控制后,另两支队伍迅速如沙般溃散了。
蒋大老爷命令手下士兵押解那些造反者,随手将弯月大刀挎在腰间,大步走到了寝殿门口跪下。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娘娘与郡主勿怪。”
然后他朝太后深深行礼,唤了一声:“十三年前一别后再无相见。外甥见过姨母。”
太后娘娘仿佛看陌生人般,凝视着蒋大老爷:“……快十三年了,你居然没有死在苗疆。”
蒋大老爷沉声道:“被大长老当了十三年蛊炉,本来我也以为我这辈子是回不来了。多亏了娇娇亲自去了一趟苗疆,将我救了回……”
他的话被太后的笑声打断。
“你没死!”
“你居然没死!”太后似乎觉得这件事格外可笑,一连重复了好几遍,笑得都弯下了腰,“庞仲居然被大长老那女人生生诳了这些年,以至于在最后关头,留了你这个纰漏。”
“哈哈哈哈哈,庞仲与大长老这一对怨偶,永远在互相防备,永远在互相算计,真是太滑稽太好笑了。”
太后一个人笑了好久,最后也是笑着扭头问昭仁帝的:“……皇帝,都这时候了,你想好怎么处理我了么?”
昭仁帝沉默片刻后道:“我会让人重新好好布置一下慈宁宫,让你在里头安享晚年。”
这是要将太后囚禁一生的意思了。
太后也似乎已接受了现实了,坦然地耸肩,随手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给自己斟起了茶:“既然如此,你就快让内务府动工吧。若是修建得快一些,把里头修得宜居一些,说不定我还能在里头看见你儿子登基。”
昭仁帝这一次的沉默格外长。最终他似克制不住了,抬头望着太后道:“母后,您是真的不知道您身上有大成帝国老国师留下的毒药吗?”
太后手一顿,滚烫茶水漫溢在了桌面。
昭仁帝似乎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了,偏过头解释了一句:“是胥大夫说的,当年国师一眼就看出了您过于聪颖又野心勃勃,恐怕会不甘心一辈子牺牲,来辅佐他选中的人。所以给您上了一道预防措施……”。
在太后茫然恍惚的神色中,他又猝然地闭上了嘴。
太后娘娘下意识地握上了自己的手腕。
起初她是松了一口气的,紧接着她似摸到了什么,骤然神色巨变了。
她将这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才在凄然地咧开了嘴后,发出了自嘲的一声笑。
“难怪老国师那般行事谨慎的人,在我再三搅乱了他的计划后,还会对我百般容忍,还敢放我入大周皇宫,来行这般重要的计划。”
“我只当他是尊重我母亲身份,尊重我的皇室血脉,谁知道……”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被他们看在眼里。原来,无论我做的多么好,只要我身为是女儿身,就只会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工具,不好用就毁掉。”
“原来我这一辈子在大周后宫受的苦,都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原来我这一生终究只是自作多情地错付了……”
……
她这一番凄然自怜之语实在太哀恸。
昭仁帝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拽住太后的袖子,轻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朝后避了一步,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在天似乎破了口般的滂沱大雨里,又是一道划破苍穹的白光从大门划入,众人因为强光刺激下意识眯起了眼。
轰隆隆——
接踵而至的轰隆闷雷声,令所有人只觉得自己失了聪,耳朵内除了轰轰雷声再无他响。
直到他们听见了长刀哐当落地的声音,与蒋大老爷的一声惊呼。
“姨母!!!”
等他们挣扎着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金黄裙摆染上点点血痕,如一朵绚烂的花般展开的太后。
她手持一把大刀,抹开了自己脖颈,唇角含着释然的笑,软软倒在地上的太后。
“这一辈子欠我的人太多。既然活着讨不回来,我便做鬼去讨吧。”
她,自刎了。
蒋大老爷已经手足无措了:“我什么都没有做。等我反应过来时,姨母已经拔出我的刀了。”
昭仁帝轻叹了一声:“母后早有自绝之意,怪不得你。”
“……让人去敲响丧钟吧。”
然后他抬头望向了东山方向。
“宫里已经平复了,不知东山那边究竟如何了。”
……
……
东山。
尽管有着雨幕的阻隔,立于京城东郊的东山上,朝着京城眺望时,仍是可以勉强看清形势的。
尤其在烈烈擂鼓声愈来愈乱,声音愈来愈小,而高昂响亮的号角声愈来愈快,从四面八方压逼而来,几乎压倒了嘈杂的雨声,震得人耳朵发麻时。
望着京城各处冒出的求救信号,庞仲轻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蒋明娇道:“女神医,敢问老夫可否请问您一件事。”
蒋明娇立于一把墨色大伞下,笑道:“庞相您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
庞仲开口道:“小皇觉寺这一据点,我埋伏了十几年。皇觉寺底下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与那一条藏在山林中的隐秘出关路线,除了我与回鹘王外,无第三个人知晓。”
“您是如何发现并早早防备起了这一股来自突厥的士兵的。”
蒋明娇顺着他瞥了一眼京城:“或许,庞相您应该听说过,最近两个月内,曾被你们当做是通敌罪状陷害魏国公的呼延浩二,最近两个月,在回鹘国内宫斗中胜利,而艰难登基了?”
庞仲猛然望着蒋明娇:“呼延浩二真的与你们有关系?”
蒋明娇笑眯眯地道:“算不得有什么密切关系。只是一年前我们恰好受他所托,将他的母亲接到了京城来照顾罢了。”
庞仲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