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是与阮靖晟一同来的。因知晓昭仁帝焦心女儿的事,又因此事实在拖了太久,须得尽快给昭仁帝一个交代,阮靖晟甫一得知李管家消息,便递了一个折子上去。
他在折子里用词谨慎,只用了‘可能大概’等词汇。
但昭仁帝却是个急性子,甫一得到希望便立即决定微服私访,与阮靖晟一起扑向了李管家老巢。
如此便有了众人所见一幕。
一众人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昭仁帝。
身着宝蓝色常服,头戴着低调玉冠的他,因为长时间纵马疾驰,面上发上胡须上都染上灰尘,衣裳巴巴得起了皱,发丝被吹得凌乱。下马时更是因激动,险些一脚从马上踏空,摔了一个趔趄。
“陛下小心——”
“护驾——”
“快来人护驾——”
“陛下您慢着点——”
……
瞥见这一幕,拼命骑着快马仍慢了一步的洪喜禄等太监侍卫,着急得嗓子都快喊劈了。
昭仁帝却顾不得他们。
他抬头便目不转睛地望着兰香。直到对上兰香清澈单纯的眼神,他骤然一慌。这才意识到,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他的形象该是多么狼狈。
他紧张地扯着衣角袍子:“孩子,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兰香呆呆地摇头,意识到不妥后才道:“不,没有。”
昭仁帝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朝兰香伸手道:“来,孩子,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兰香求助地看向蒋明娇。
蒋明娇手按在她肩膀上,温柔地轻声道:“去吧。”
兰香被这一声鼓励了,咬唇朝着昭仁帝迈出了一步。
昭仁帝立刻向前冲了几步,将兰香搂紧了怀里,声音因紧张哽咽地发抖:“孩子,朕总算找到你了,让你在外头流浪了这么多年,是朕的错,是朕做得不好,是朕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情真意切,不少人皆涩然地偏头。
兰香仍觉得不真实。
被昭仁帝紧紧地搂着,她紧张地僵立着,喃喃地道:“陛陛下,您要不要再派人查一下,李管家说的可能不一定就是对的……”
昭仁帝揉着她的头发,声音翁翁地道:“孩子,你不知道你生得和你娘有多像。不止是容貌上的像,还有那清丽柔弱的感觉……若是你实在不信的话,孩子你背后是否有个月牙形胎记,是否有吃花生与海鲜与牛乳就发痒的毛病?”
兰香迟疑地点头。
昭仁帝放开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之前是朕太过轻信了。分明她有那么多忌口,可明珠饮食却毫无顾忌,朕却只因那胎记就打消了怀疑,只当是朕养孩子养得好……”
“总之这些十几年,真是太委屈你了。”
兰香轻轻地摇头,鼻尖微微发酸:“现在不委屈了。”
以前是委屈的。可找到家后,她就不委屈了。
昭仁帝温和地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他朝后招了一招手。
洪喜禄马上恭敬上前:“陛下,您请吩咐。”
昭仁帝温声道:“传朕的话回去,立即准备一顶轿子过来,再让人将宫殿再打扫一遍,还有传令给礼部,让他们好好准备着,朕要亲自给朕的公主册封。”
兰香攥紧了昭仁帝的手:“陛下,我……”
昭仁帝扭头看她。
兰香鼓起了勇气:“我能不能不要现在册封,我想继续上学,继续在东山文学堂上学,我舍不得夫子和同学们……”
昭仁帝疑惑道:“文学堂?”
兰香求助地看向蒋明娇:“小姐。”
蒋明娇恭敬上前一步,替昭仁帝解释了文学院的由来。
昭仁帝虽一直有让密谍监视朝野,却仍是为东山的发展惊讶:“东山竟发展得如此好了?”
蒋明娇但笑不语。
兰香鼓起勇气道:“东山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东山,我想留在文学院里,我还想考状元出书,和女夫子们女神医一样……”
昭仁帝一时迟疑了。
望着犹豫的昭仁帝,兰香终于吐露了内心:“陛下,我、我、我不敢住到宫里去。”
蒋明娇懂得兰香:“陛下,兰香性子柔弱,只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宫闱生活。”
昭仁帝过热热情才被浇灭,轻轻吐出一口气:“毕竟中间隔了十几年,是朕太着急了。这样吧,既然你想住在东山,就住在东山。”
“明日朕就下旨,让人将东山周围一个坊市都划到你名下。朕再让人给你在东山旁边修一个行宫,你就在东山读书就好。”
“你的封号也给你留着,等你随时想要了,朕再昭告天下给你册封。至于想考状元,既然本朝都有了女神医为官,朕的女儿若是真有这本事的话,又为何不能为状元。”
“乖女儿,朕相信你。”
此话一出,蒋明娇眼睛亮了亮,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昭仁帝这承诺的意义太大了。
自古以来,科举入仕途的路被男人牢牢霸占着。女子便是学得再好,也没办法当官。这也导致许多人家都觉得女子受教育是无用的。
但若兰香考上了状元,一切就完全不同了。有一就有二,只要有了第一个先例,再来第二个第三个例子,最后让女子通过考试入仕途,将都不再是梦。
这就打通了女子从读书入仕的道路!
她虽然以女子之身,成为了大周第二个女官。但她的经历实在不可复制。天下可没那么多拯救江南的滔天大功。
若没有第二第三个女官出现,她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了文昌伯,只怕也将是第二个大长公主。
但她却一直没想到从何处入手,打破这根深蒂固的一切。
如今机会竟来得这样巧!
虽然大周国情决定着,女子科举难度一定会比男子高许多。但她从来不畏惧这一点。
因为她深知大周女人们的坚韧热情强大。
长久以来,她们只是没有机会展露才华而已。若有这一个机会,她们的表现一定会令世人皆跌掉眼镜。
看见自己要求被答应,兰香亦高兴不已:“谢谢陛下。”
昭仁帝温和含笑看她:“傻孩子,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然后他神情骤然肃然。
“如今人找回来了,那些旧账就该好好算一算了。朕记得刚才那高丽人说,你曾经是平阳侯府的丫鬟,还被蒋家四小姐虐待过?”
“对了朕想起来了。”
“一年半前,朕曾经去平阳侯府微服私访,就曾经处理过一个叫做兰香的丫鬟的自戕告状案。”
“孩子,那可是你?”
说到此处他气势陡然肃杀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