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魏清轩写的,由傻雕负责传递——回到边疆的傻雕,融于长天草原时不起眼,极适合承担此类任务。
蒋明娇用暗码翻译了信后,见其上共提了三件事。
一是交代蒋明娇教的话术已奏效,魏清轩已暂时取得了阎洪河的信任,并被其当做了异性兄弟,完全接触到营地实权了。
二是说阎洪河队伍已识破凉州城的伪装诡计,不顾病体坚持要拔营入城,并将于不日内进入甘州城。
三是提醒蒋明娇提高警惕——阎洪河预备报一箭之仇,正筹谋着让人提前快马加鞭,潜入甘州城做些小动作,夺回对甘州城的控制权。
“阎洪河此人心性狭隘阴毒,刚愎自用且多疑自大,极擅长暗中使用诡计。此计划虽是他交代我制定而成,却并不让我接触具体实施计划的人员。故我只能提前提醒姐姐姐夫多做防范。”
……
一目十行扫完信,蒋明娇将信置于长廊烛台的灯火中,静静看着它燃烧成黑灰。
橙红跳动的小火苗,印在她清澈黑白分明的眼里,令她细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晦暗阴影。
一瞬竟极似圆月之夜的草原上,朝着猎物拱起了背,毛皮顺滑银亮,桀骜冷漠的复仇头狼。
偶然路过的一个小大夫,瞥着这一幕先吓了一大跳,一瞬又双眼发亮地感叹着。
“真不愧是女神医,露出凶狠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喜欢。”
“医术这么好,气质还这么出尘,救灾时手腕有条不紊的,现在连害人时表情都这么可爱……要是能天天看见女神医就好了。”
……
忽然讷米寺外的临时救灾点,有三四个人慌乱抬着一人,着急流泪地闯了进来。
“让一让。”
“让一让,有病人来了。”
“他刚才突然就倒下去了,心跳都没有了……”
“大夫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才不到四十岁,他还不能死啊……”
……
偷看的小大夫反应过来,迅速凑近挤进人群,探了探那人的脉搏,面庞一瞬色变。
他咬了一咬牙,转手抄起一个紧急担架,就朝着人群的来向奔去。
“别乱动乱晃,否则可能会让人死得更快。”
众人被吓得手脚都僵住了。
小大夫将担架放在地上,忙朝人群呵斥道:“帮把手,把人给抬上去。”
大家忙七手八脚地抬人。
一个着褐色麻衣的男人,抓住了小大夫的手腕,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小大夫,他因为救女儿才这样的。他女儿被埋在了房子底下,他把能找到的东西都挖断了,又徒手挖了七八天了。然后刚刚一站起来,人倒下去就醒不过来了……”
“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救救他吧。”
“先进去再说。”小大夫与人一起,将人送到紧急搭建起来的帐篷里,“师父,师父有一个紧急晕过去的病人。”
一个老大夫正在给一个断了手的病人包扎,满手是血地扭头,顾不得拿帕子擦一擦手,便迅速探了探那人的脉搏。
周围人都着急地望着他,七嘴八舌地问着。
“大夫究竟怎么样了?”
“大夫人还有救吗?”
“大夫求您救救他吧,他家里只有一个人了。”
……
一息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众人提心吊胆地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却凝视着小大夫,许久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大夫面庞慢慢灰暗,死死地咬唇。
方才他正是发现男人脉搏已停了,才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想着往这里送,或许会他师父会有办法,或许遇上对症的大夫会有一救。
二人间未发一言。
送人来的人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求助声一瞬停歇,表情是无法接受的茫然。
一瞬帐篷里格外静。
老大夫轻轻地道:“让他家人找个地方吧。”
有人麻木回了一句。
“他没有家人了。地震第一天,他老娘和老爹抱着他儿子,就当着他的面,一起被一根断掉的横梁砸扁了。余震后,他老婆坚持要去屋里找她女儿,结果刚走到里屋,人就掉进了地缝里,挖出来时只有半个身子了……他只剩下一个被埋在里屋里的小女儿了。他坚持小女儿没有死,把其他家人都埋了以后,几天只吃了一块干馕,在废墟上挖了七八天了。”
极平静的话语,勾勒出一出悲剧,令氛围压抑到极致。
再无人说话。
老大夫不甘地再把了把脉,却只能在许久后,无能为力地摇头。
送男人来的人抹了一把泪,要把男人从台上抬下来,免得耽误下一个病人治疗。
认识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都沉默着上来帮了把手。
……
这时帐篷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堪称刺耳的嘲笑。
“都大半个月了,还相信什么女儿可能活着。他死了也是蠢死的。”
“还有那些被武冠侯诓骗了的,参加劳什子搜救队的人,也是一群蠢货,好好的人捡了一条命回来,不好好地活着,非得白费力气在废墟里救什么人。”
“真是搞笑。”
“谁见过在废墟里埋了那么久,还能活下来的,都是蠢货在白费力气罢了。”
……
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在收敛男人的几人扭头,望着他皆露出怒容。
“你!”
“你胡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欠打。你一个人觉得没有希望,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好好的在你的角落里窝着。”
……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赞同那年轻人的人还不少。
“他又没说错。”
“武冠侯这举动本来就是白费工。都这么久了,怎么还可能有人活着?有那功夫还不如来烧香拜佛,求佛祖让你们的家人投个好胎。”
“武冠侯就是为了不让你们闹事,才编出这么一个借口,来骗你们的。只有你们还傻乎乎的信了。”
……
大夫们闻言都皱眉。
那几个送人来治病的人更是被激怒了。
双方唇枪舌战吵作一团。
“不信我揍你们。”
“我们说错了什么吗?你们难道真觉得还有人活着吗?”
“我打死你们这群没心的。”
“一群蠢货。”
……
“女神医,您来了。”
一个声音忽然惊讶响起。
这三个字如一个休止符,争吵的双方声音皆戛然而止,都扭头看向了帐篷掀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