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奕文却未打算放过他,清清淡淡道:“奉山居士,您似乎并未说完为何就停了,学生还等着您的赐教。”
奉山居士张了张口却只复哑然。
他说不出口。
蒋奕文早已料到会如此。
他徐徐一展雪白广袖,扬唇笑道:“既然奉山居士讲不出来,不才在下便替先生讲这一回吧。”
文会寂静无声。
所有人皆专注望着他。
蒋奕文气质洒脱随性,环视一圈后道:“方才说了汉景帝时,大汉人口为1650万,有人知道武帝时大汉人口几何吗?”
这回无需他人回答。
蒋奕文径直道:“据史载大汉武帝六年黄册上人口数为三千六百万。短短一百年间,大汉人口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些文会上清谈的文人们大半没有真正入朝为官。
虽熟读四书五经,他们却对世情知之不多。
听到这数字,他们皆倒吸一口冷气。
“人口增长得好快。”
“短短一百年,竟多了一千六百万人口。”
“怪道人人都称文景之治,原来是这般治世的。”
……
蒋奕文端正坐在轮椅上,虽依旧身有残缺,气度却令人再无法轻视。
刚强若清风徐来,
“因秦朝末期连年战乱,导致人口骤减,不足二千万。当时最大的矛盾,是大汉地广人多,诸多荒地无人去种。文景二帝才会定下奉行黄老之术来与民休息,不加赋税任由百姓发展,才有萧何定下的规矩,曹森全盘追随。”
“文景二帝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
“而在汉武帝时期,人口已达到三千六百万。”
“人口增多了一倍有余,耕地数量却并未增加太多。此时大汉朝的主要矛盾,已经变成了人多地少。有大量的人无地可种无可谋生。若继续奉行黄老之术无为而治,让这些人随意流**发展,会让社会不安定犯罪率提高。”
“故而武帝摒弃了文帝景帝时的黄老之学,采取了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之儒学,加强道德教化来约束民众。”
“这是两个朝代人口变化导致的政策变化之其一。”
“其二是对待外敌的态度。”
“众所周知,打仗除却看将领是否骁勇外,打得是国库粮草储备,打得是国家人口兵士数量,打得是国家兵器后勤供应。”
“打得是国家财力。”
“如大周有突厥人虎视眈眈般,大汉朝亦有强敌匈奴始终窥伺在畔。整个大汉朝的数任帝王们,对待匈奴的态度亦是不同的。”
“从汉初到文帝景帝时,大汉人口稀少国库空虚,对待匈奴时底气不足,故而以求和为主。大汉太祖皇帝还曾于白登山被困,不得不依靠吕后拿钱赎人。文帝景帝时都曾派公主和亲,为的是避免与匈奴有正面冲突。”
“但到了武帝时,大汉人口与国库都已充盈。再加上人多地少的矛盾,武帝便转变了态度。”
“他一改之前的软弱态度,提出了‘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并坐拥冠军侯,卫将军等名将,立下了大汉的赫赫威名。”
“武帝的文韬武略有他个人的雄才伟略,更是文景之治奠定下的国力发展的必然结果。”
“这便是汉景帝‘萧规曹随’、汉武帝‘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原因。”
“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实事求是、因时制宜。”
他朗声慷慨说完,才缓缓注视着每一个人。
他说得太有理有据,将奉山居士的夸夸空谈如肥皂泡般戳破了。
无需太熟知二人声名,宾客们亦能判断出。
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方才嘲笑过他的人都不敢与他对视,狼狈躲开他的目光。
蒋奕文意味不明地勾唇。
“大汉朝的发展于大周朝是正面例子。”
“反例亦不胜枚举。”
“大秦朝,春秋时国力衰微,战国时以法治国一举崛起,却在一统六国后未能适应时代变化,继续采取严苛法家统治,导致二世而亡。”
他似笑非笑看奉山居士。
奉山居士面庞一阵青一阵白,却没有一句话反驳。
他知道蒋奕文还没说完。
蒋奕文端起茶杯润润唇后,淡淡望向奉山居士:“奉山居士一口一个羡慕尧舜禹时代的天下大同,要大周朝与尧舜禹时一样治国。可尧舜禹时代人口才百万众,只约莫一个大周一座城池的人口。治理一村与治理一县尚且不同,奉山居士竟觉得,治理一城应与治理一国相同吗。”
他嗤笑了一声。
虽然没有半分嘲讽的话,奉山居士和他拥趸者们,却都觉得面庞火*辣辣地疼。
感受着周围宾客们的目光,他们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试过回击。
可在蒋奕文有理有据慷慨激昂的话前,他们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蒋奕文意味不明瞥几人一眼,端正坐在轮椅上朗声道。
“再回到我大周朝。”
“前大成帝国末期已入乱世,各地藩镇割据战乱连连,导致人口锐减民不聊生。太祖皇帝征伐四方一统中原,当年大周朝造人口黄册,登记在册的人口不足二千万,矛盾是人少地多。”
“与汉初时相仿佛。”
“而如今建国已有七十余年,人口已恢复到五千二百万人口,更与大汉武帝时情况相仿佛,主要矛盾已变成了人多地少。”
“在此次人口造册中,全国各州县都检查出数量不少的隐户与流民。前者是因无地可种,只能依附于官宦或地主人家,后者是因天灾失去土地,导致没有生计。”
“这二者都是太祖皇帝时没有的。”
“同样的变化还发生在其他各个行业。”
“国富而商业盛。”
“商业人口在短短六十年里已增加了十倍,以前的商业税远远跟不上增长,导致商业赋税流逝严重。“
“更有佛道两教发展,霸占了大片土地作为庙田,不仅不交税还吸纳了许多佃农为其耕种,已影响了各地近一层赋税。”
“大周这些问题层出不穷,奉山居士还认为我们应该守旧,不应该改革吗?”
“………我。”奉山居士面庞青了白白了红,‘我’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嗤——
不知道打哪儿传出了一句嘲讽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