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官员之争,在大周朝堂上渊源已久根深蒂固。
文官瞧不上武官言行粗鄙,行事不知礼数,胸无点墨还身居高位。
武官瞧不上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之乎者也地给人挑毛病,打仗干事时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饱受突厥侵袭之苦的边疆,武官要戍卫边疆保护百姓,地位与权力是要高于文官的。
但在稍稍靠内陆些的城池,行政大权几乎都握在文官手中。
譬如甘州城。
阎洪海虽戍守甘州城数年,地位却远远不及甘州城巡抚,更不用说辖管甘凉肃三省的卢总督。
所以他窝在甘州城是‘郁郁不得志’。
魏国公才想提携他到边疆。
若非此次奉陛下圣旨,作为救灾队首领回甘州城救灾时,他已有一品钦差之实,地位堪称翻天覆地,卢总督才不会想到巴结他。
他才邀请不到那一整个宴席的人。
但饶是如此,有些人他仍是邀请不到的。
譬如漳河洞书院山长陈敬服、
甘州迁城张氏族长张起复、甘州淑城许氏族长徐曾兴……
这些家族盘桓甘州数百年,自大成帝国时便已诗书传家,迄今早已是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
连卢总督都对他们都恭恭敬敬的。
作为钦差打京城过来后,他数次给这些大族发拜帖,却都是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他只以为这是世家的高傲。
原来他们是会恭敬、是会主动邀请,是会低声下气的,只是对象从不是他,是女神医罢了。
他视作珍宝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女神医看来只随意唾手可得。
……
那群人方才在他席面上,听着他吹嘘时,在想着什么?
那群人对他拜帖嗤之以鼻,又恭敬给女神医下拜帖时,在想着什么?
那群人看着他和女神医斗时,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时,在想着什么?
是不是嘲笑着他的愚蠢。
是不是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是不是还欲再踩上他一脚,拿来给女神医去邀功。
可怜他自以为掌握了胜券,却不过是女神医弃之不要的……
……
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袋,阎洪河越想着那可能越愤怒,握着拜帖的手微微颤抖,就想要将这帖子全都撕碎。
“给、给、给我下令启动那个计划。”
“立刻马上!”
“我不会不会输的!”
他因无能狂怒怒吼着,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然后轰地一下眼前一黑。
他晕了过去。
·
甘州城内。
临时居住点内。
一顶一顶简陋帐篷被划分成数个区域,鳞次栉比地整齐排列摆放着,每一户帐篷前都有一个小炉子,以供烧火做饭。
救灾队兼护卫队的人正拿着刀剑来回巡逻。
邹溪抱着一小袋粗高粱米,踏着轻快的脚步,穿过帐篷中间的小道。
“回来了?”
——“回来了。
“小溪又去领米了?”
——“是啦。”
“哟今天发的是高粱呢,那我可得快些去了。”
——“您可走好。”
“今天你娘的情况怎么样?咳嗽好些了吗?”
——“好些了,劳您记挂着呢。”
……
一路与街坊邻居寒暄完,邹溪掀开小帐篷的门,声音清亮地招呼着。
“娘,我回来了。”
“嗯——”帐篷深处的简陋**,一个老妪肩膀微微打着战,盖着薄被虚弱地躺着。
拿出煮粥的小罐子,邹溪将刚领来的高粱碎米,小心翼翼加了水煮。
“娘,今天发的是高粱米呢。您不是最喜欢高粱米吗?可得快点好起来喝粥呢。”
“现在咱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姓卢的那狗官被武冠侯打倒了,现在就被绑在菜市口示众。每天都有人专程打哪儿过,朝他砸石头砸吐唾沫呢。”
“不过要我说,该!”
“他那种人就该被这么对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
老妪苍老面庞上细细出着汗,眼皮轻轻地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女神医和武冠侯来了后。咱们有了安全的地方住,每天都可以领东西吃,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对了,女神医还说过几天能给咱们活儿干,能让种地的赊欠种子呢。等有了活儿干,咱们就不用靠着救济的粮食活着了。”
“白吃着人家的,我心里总觉得不舒坦。”
“娘,您说是不是?”
**老妪艰难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睁不开,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
“娘?”
“娘?”
邹溪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她娘是地震后第五天病倒的。她找过熟识的大夫问过了,大夫只说是风寒了,吃几剂药就能好了。
可她让娘亲吃了药,娘亲却迟迟不见好转。
她一直想带娘亲去找女神医,让女神医再给娘亲看病。
可找女神医看病的人太多,她一直都没排上……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忙将小瓦罐放下,弯腰伸手探着老妪额头,迅速又缩回了手:“好烫。”
‘高热。
打摆子。
说胡话。
迅速送到救助站隔离,防疫病发生与传播。’
……
望着躺在**高热、冒着虚汗、打着寒颤,气息虚弱着的母亲,邹溪迅速想到了这几句话。
——这是前段时间女神医,让在全城范围传唱的,提醒百姓们警惕疫病苗头,防止如江南般的疫情出现的顺口溜。
她不敢耽搁抱起母亲,朝救助站冲了过去。
刚到救助站所在的街口。
她被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拦住了:“做什么的?”
“我娘高烧打摆子,可能、可能生病了,我听女神医的话,把她送过来看病。”
士兵随手一指:“喏,往这里头送吧。”
邹溪瞥了眼隔了一里路的救助站,又看向面前简陋的小院子:“可是……”
那士兵不耐烦地道,“怎么?不相信我们?我们也是朝廷派来的救灾的。阎将军你知道吧,这命令就是他下的?朝廷的话你还不听?”
邹溪只好将娘亲背了进去。
里头已有了三十多个病人,都被草草安顿在**。邹溪的娘亲由一个大夫灌下一碗难闻的药汤,就被潦草扔在了**。
邹溪也被赶了出去。
“出去出去,当心被传染了。”
望着态度轻慢的大夫,傲慢的士兵,呻吟垂死的病人,邹溪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