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上。
用白布隔开的男女考场中央处,周有明身着墨蓝苍鹰图案官服,抱着一沓雪白的答题纸,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场闹剧。
“蠢货!”
他冷冷吐出二字,给这一场闹剧下了精准结论。
愚蠢。
自大。
狂妄。
这一群无能无才之人,丝毫不懂何为韬光养晦,不动声色与徐徐图之,只知丑态百出地胡搅蛮缠。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他们,到底还有几分血性,知道要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他抬起了头嘴角轻扯,遥遥望向白衣飒爽的女神医。
不过这些蠢货倒还有一点用,帮他试出了一点。
——女神医手腕愈发厉害了。
她定然早知晓了这群蠢货的计划却引而不发,直到考试前所有男女考生齐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出一群恶狗追逐这群蠢货,让他们露出最丢脸的一幕。
这是一个下马威。
她是在给那群参赛的女人们壮声势。
看着面色阴沉的男人们,与明显情绪饱涨许多的女人们,周有明轻轻哼了一声。
——白替他人作嫁衣。
蠢死了!
……
抱着雪白答题纸,周有明走进了考场,坐在监考官位置上,望着场中一群身着朱子深衣的年轻才子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今天的题目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除却分了男女两个考场,为缩减时间减少了考试科目外,这场比赛每一步骤皆模仿着科举。
包括考试题目。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意思是‘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其使命在革新’。
这便是一道典型的科举题型,要求考生根据题目字句意思,联系到大周的朝堂实事,书写一场合时宜的策论。
一要求要文辞锦绣。
二要施政的新颖观念。
这出自《诗经》的句子稍显生僻,却绝难不倒这群年轻才子们。
他们的优势在于纵横朝堂治理国家的时政观念,这会是那群女人的致命软肋。
那群女人终日在灶台与孩子间打转,认得几个大字都算得聪颖,懂得什么施政时政?
果然一众年轻才子们只略略思索片刻,便笔走龙蛇书写起来。
周有明抚须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半天时间须臾而过。
监考小吏一一收卷子,年轻才子们起身时面庞皆带着自得,俨然已是胜券在握。
周有明摇头抚须叹息道。
“春闱在即,还让诸位为这等小事走了一趟,真是……”
似是十分为才子们耽搁时间在这等小事上不值。
年轻才子们纷纷得意笑道。
“大人说的哪里话。此事又不因您而起,实在是现在那些女人们愈发没有样子,该让她们知道天高地厚了。”
“复习无趣,能这样走一趟亦是颇觉有趣。”
“还望大人带句话,让批改的大人们改卷时,可得给那群女人们留些面子,否则她们当众哭鼻子了,岂不是显得苟某人不怜香惜玉了?”
“好啊你个老苟,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风月佳事,可真真是个风流胚。”
……
周有明笑看着年轻人打趣。
这些年轻才子皆是他的得意门生。
虽然比不得国子监里,名声大臊的蒋家大公子、异军突起的薛青、早有年少聪慧之名的牛远道,他们仍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
他自答应参加这次比赛起,就不只是为了赢。
赢,实在太简单了。
他是要用这些才子的好成绩,真正震慑到那群女人,让她们知道双方间的云泥之别。
显然这群年轻人也知道他的打算,并付诸了彼此最好水平。
“走吧。”
“要不咱们等成绩出来再走?”
“成绩今天能出来吗?”
“当然能。”
“那咱们等成绩出来吧,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女人们的成绩时的模样了。”
……
年轻才子们勾肩搭背,高声谈笑着出了门。
周有明却故意慢了一瞬,状似无意地撞了一下砚台。浓黑墨汁洒在桌面上,染黑了雪白卷纸的边际。
“哎呀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好在待会儿会有人将试卷誊抄一遍,并不影响成绩。”
周有明装模作样说了两句,重新抱起卷纸出了门。
所有卷纸被收齐后,会按照组别汇集在一起,再被统一打散派人誊抄后,交由审卷人员来审卷。
不得不说女神医思虑十分周全。
只是道高一丈。
为了这一场比赛的稳胜,他早已收买了同样为男人的誊抄人员与审卷人员。这染了墨汁的卷纸,将成为他们彼此的信号。
他们将稳操胜券。
“周大人。”
迎着飒飒呼啸的山风,走在蜿蜒铺展的山路上,他听见背后有人唤了一声。
周有明循声扭头,发现了一名似是怀着孕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冷着脸指着地下:“周大夫,您的钱袋子掉了。”
周有明一抹腰间,果是空空****。
“多谢。”
弯腰去捡钱袋子时,他却感觉被轻轻撞了一下。他警惕地猛然抬头,却发现那怀孕的黑衣女子已走得远了。
错觉吧?
“周大人。”旁边又传来一声招呼,周有明循声扭头便看见,靠在一棵大树上的郑兰淳:“周大人,我以为你不会来。”
经由大长公主府文士的传扬,京城文人皆知大长公主府,有一个天生聪颖过人的大小姐。
周有明轻轻一抬眼皮道:“周某人见过郑大小姐,回郑大小姐的话,既然女神医行事大气,愿意诚心邀请,周某人又有什么理由不来呢?”
他喊得是‘女神医’,并非‘文昌伯’,可见在他早已认定,文昌伯爵位必将不保。
郑兰淳颇觉得有趣,挑了挑眉:“周大人,不知您听说过一句古话没有?”
周有明语带讥讽:“文平为明德二年进士及第出身,读过的史书典籍汗牛充栋,虽不能说是通晓古今亦算得博学多才,不知郑大小姐有何赐教?”
郑兰淳轻勾着唇:“这句话不出自史书典籍,亦不出自四书五经,它只是我对您愚蠢人生愚蠢行径的一句谶言。”
周有明皱眉。
郑兰淳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周大人,当心‘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未等周有明有任何反应,郑兰淳便轻快哼着歌,大步潇洒地扬长而去。
遥遥一轮勃发的红日里,她背影竟被染上了火红色。
利落。
鲜活。
有力。
这是一个内心燃烧着一团烈火的聪明小姑娘。
与此相反。
周有明在原地气得脸都白了,用力运了好几回气,才露出一个冰冷眼神。
“且走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