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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公主,你裙子掉了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1782 2024-10-18 03:54

  

  父皇当年立我为太子时早已对外宣称母后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是太子君月,一个是公主希珍,希珍自幼多病,命犯孤魔,为保健康无虞,成年之前要长伴青灯古佛。避尘台上的这场大火,正好给了我一个转换身份的机会,众人皆传我斩断红尘,出家修行,父皇废太子,立二哥洛君临为太子,而我摇身一变成了常年在深宫中带发修行鲜少出门的希珍公主……

  晋国那方听闻了此事,竟无耻地提出要互通有无,他们的公主嫁到我们国家,我们的公主也应嫁去晋国。

  什么狗屁原理!

  父皇当时就以我与谢紫华早有婚约为由,推掉了这桩婚事。

  我快马加鞭赶回宫中时,晋国的外交使节已领旨离开了皇城,我和谢紫华的婚事也就天下皆知了……

  初秋第一片苍黄的梧桐叶萧萧落下,旋转飞过窗棂掠入冰凉的池中,微黯的橘红烛光,父皇坐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折。见我回来,父皇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欢喜,只是沉黑的眼眸在我脸颊未消的疤痕上停留了片刻,继而垂眸在奏折上画了一笔,面色阴沉令人生寒……

  自我上次见父皇,已有三月有余,短短三月,父皇又消瘦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脸上颧骨高突,眼眶深陷,面色黧黄,我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父皇曾是齐国名将、列国诸侯,当年游牧民族入侵齐国劫持了幼主,父皇领三千死士对战敌军三十万,挟雷携电,气贯长虹,救下幼主,一战成名,威震天下。

  后来齐国灭亡,四分五裂,各地诸侯割据,父皇为保麾下兵士百姓安居乐业,也在西面划地称王。二十年前,父皇还只是齐武王,他一直想寻回幼主,复兴齐国,可不幸幼主惨死,齐国血脉自此断了,局势大乱,无力回天。父皇吞并数片疆土后,谢灵侯等诸侯拥立父皇称帝,于是才有了今日的晏国。

  我未见过父皇在战场上的雄姿英武,常听人赞颂他忠肝义胆救幼主、鏖战群雄定天下的英勇事迹,史官们也对这一段记下了历史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来我在战场上看到谢紫华的飒爽英姿,心想他与他父侯心愿俯首父皇麾下,父皇必定有比他们更厉害的地方。

  这样一个不朽的传奇,如今却日渐虚弱,记忆里健硕豪迈、器宇轩昂的父皇现今如同被病魔吸干了身躯,苍老憔悴,瘦骨嶙峋……

  良久的静默,他淡淡一声:“知道回来了。”声音嘶哑带着病倦和苍凉。

  我鼻尖一酸,眼眶不禁湿润,儿臣不孝,不能替父皇分忧解难,反而令他担忧放心。

  他放下朱笔,视线又停在了我的伤疤上,忽而道:“这个疤成亲之前能好全吗?”他并没等我回答,声音沉下:“谢紫华想杀他,朕也想。这个疤若去不掉,朕就毁了他那张脸!”

  我骇然!急道:“这疤不是他弄的!是夏国刺客伤了我!”

  大理寺卿已查明,刺客与皋端毫无关系,他们虽身着晋国服饰,但使用的飞刀暗器却出自夏国名匠之手,是夏国派来的杀手!

  如今晏晋合盟对付夏国,夏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佯装成晋国人来杀我,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破坏晏晋合盟。

  我继而道:“儿臣在避尘台查探数月,皋端并无可疑之处,他是药王谷的弟子,救我多次,医术精妙绝伦,父皇就让他给您瞧瞧病吧……”

  半年前父皇病情恶化,然而却拒绝太医给他诊治,一天天放任病魔削弱身体。我找到皋端的那天,立刻传信告诉父皇,皋端也许能治好他的病,然而父皇竟然拒绝了!

  我劝不动父皇,只好说父皇若一天不答应治疗,我就一天不回宫中……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父皇冷幽幽地看着我,黑眸隐伏慑人的寒光,令人看一眼就不敢再直视第二眼。他转而问道:“你怀疑他有九夜天石?”

  我微怔,解释道:“九夜天石可遇而不可求,不管皋端有没有这块石头,他医术高明却是真的。我这脸上的伤疤原本又深又长,然而短短数日就开始结疤,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也达不到这种效果的……”

  父皇面色难以捉摸,声音更冷了一分:“不管他有没有那块石头,你和君临禁止再找此石!”

  我微微惊住,方知做了错事。

  传言九夜天石威力无比,可一统天下,然而盛极一时的齐国却恰恰是灭于此石。

  一个朝代的衰亡总会伴随着天灾人祸,人祸之中大多是君主昏庸、朝纲腐败。可齐国是个例外……

  齐国的最后两个皇帝并不昏庸无道,反而颇有作为。然而九夜天石降落在齐夏边境,引来各方觊觎,最终演变成一场夺宝之战,齐国也就在争夺之中分崩离析……

  如果这石头真如传言那般威力强大,拥有此石的齐国又怎会走向灭亡?

  父皇心知这个道理,才会禁止我和二哥寻找此石。

  我没敢再争辩九夜天石的事情,转而说道:“儿臣想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愿嫁给谢紫华……”

  咯吱一阵细微的响声,是父皇捏紧了手中的猫眼佛珠,父皇有个习惯,他生气而不能发怒时就会死死捏着手中这串佛珠……

  我心口停跳,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父皇宠我,但非宠溺,他是慈父,也是严父,他不会放任我做不利于国家社稷的错事。我嫁谢紫华关乎到南疆稳定,关乎到皇权巩固,还关乎到未来二哥继位后稳坐江山。这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取消的婚约……

  冰冷一声传来:“你不愿嫁他,是因为那个避尘台的和尚?”

  “他不是和尚!”我条件反射般地反驳,方觉失言,连忙恭敬道:“是儿臣不喜欢谢紫华,而谢紫华他……”我压了压心头恨意:“他也许有其他喜欢的人……”

  殿中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佛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我不敢抬头去看父皇,只觉得那双眼睛紧盯在我的头皮上,几乎要将我穿出个窟窿来。

  他森然道:“你不嫁谢紫华,就嫁去晋国。和尚的命,也不能留。”

  我:“!!!”

  父皇狠辣果决,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从我儿时因为过分依恋乳娘而不愿与他亲近,导致乳娘无故惨死,我就明白有些事情若忤逆了父皇的意思,就算是我心爱的东西,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毁掉。我过分在意皋端,反而给他惹来了杀身之锅……

  初秋微寒,一场小雨后,空气中湿凉的感觉如同盛夏入夜后的避尘台,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铜镜前抱着同样无精打采的瑟瑟,我两都十分思念皋端……

  别离半月有余,我度日如年,常思避尘台上,我与他静跪佛前,虽不言语,但那种微妙而安宁的感觉,令人怀念。

  有他的时候总怨他对我冷淡,没有他的时候现在只想着他能对我冷淡我也开心。

  出乎我的意料,父皇竟颁下一道密旨召皋端入国寺出家礼佛。

  自前任国师被驱逐出境后,父皇便不再重视国寺高僧,宫中的寺庙形同虚设,逢大典节庆需要宗教祭祀,父皇才会用一用僧人们。父皇召皋端入宫并非要重用他,相反……是软禁他。

  父皇狠辣无情,但也心知我性子蛮烈,若真杀了皋端,必会影响我和他的父女感情,所以父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留下皋端的命,却限制他一生的自由……

  我力争道:“他只是画师,不是和尚!”

  然而父皇道:“他没有头发?”

  身后谢紫华回道:“是。”

  “他常住寺庙?”

  “是。”

  “他精通佛法,又吃素食?”

  “……是。”

  “他不做和尚,太可惜了。”

  我:“……”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过不了多久,我嫁出宫去,从此再难与皋端相见!

  幻紫流金的步摇发簪晃得铜镜面儿熠熠刺眼,云珠喜滋滋地给我梳妆打扮,然而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瞧着镜中的自己尤为陌生,头上挽着庄重的富贵朝天髻,沉重的头饰珠宝,繁复的裙裳锦袍,画眉,染指,扑面,点唇,一整套工序下来,我烦得要抓狂!

  我从没穿过裙服,断奶之后就一直穿着男装到处扫**。遇见皋端后,他假借名头给瑟瑟买了两件我能穿的碎花襦裙,然而我碍于没有表明身份,一直没敢穿,结果裙子被大火烧成了灰,连个布头也没给我留下。

  我偶尔也会幻想若是穿上漂亮的裙裳,点上妩媚的面妆,万种风情摇曳到皋端的面前,他会怎样看我呢?

  他会惊讶、惊艳还是惊愣?

  他会说什么呢?还是什么也不说垂眸红了耳根。

  我甚至幻想,我身着火红的嫁衣,他身着彤霞般的喜袍……我们手牵手步入洞房……会是怎样的情景。

  然而,我被迫穿上女儿装,他却被迫穿上了僧袍,此生再也脱不下来……

  重重叹气间,二哥摇着折扇出现在镜中一角。他眯着眼睛笑着,眸带桃花生辉:“啧啧,看惯了你的男儿装束,陡然穿成这样……”他视线往下移到我的胸部:“真有点男扮女装的违和感呀……”

  违和的是胸,单看脸还是过得去的,一双桃花秋水眸,妩媚中难掩风流,翠雾柳眉,樱色唇面,若忽略掉左颊的一长条伤疤,总体来说不及天仙袅娜纤巧,也是芙蕖明艳动人。

  今天是父皇六十二岁寿辰,文武百官除了来向父皇贺寿,还会顺道祝贺我和谢紫华的婚事……我心情郁闷得很,没心思与二哥玩笑,闷闷道:“你不去张罗寿宴么?”

  二哥柔柔笑:“寿宴年年有,可妹妹却是第一次穿红妆,我可得先睹为快才行。”

  我剐了他一眼:“看够了就出去,男扮女装有什么好看的。”

  他扇面掩嘴笑弯了眼睛:“妹妹别生气嘛,胸小可以治疗的,我从颖儿那得了一剂丰胸秘方,她试过了,很有成效!”

  颖儿是他游历山水时救下的采茶女,因为长得漂亮聪慧,性情又温顺得像猫儿,他便带回宫中做了贴身宫婢,我道:“你已贵为太子,别再整日没正经了。既然喜欢颖儿,就收了做妾室吧,她跟了你两三年,也得给她个名分。”

  他淡淡笑:“不急在这一时。我要娶的晋国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刁蛮善妒,此时给颖儿名分,岂不让她不好过?”

  我倒忘了二哥年末就要迎娶晋国公主了,他若此时收了颖儿做侧室,传到晋国公主耳里必定心生芥蒂,难免以后生出多般事端……

  我道:“这后宫争宠,向来阴狠,颖儿没有家势,你若专宠她一人,也是不好的。”

  他深知此理,不以为然道:“你看我是独爱她一个的人么?娶完晋国公主,父皇还要我娶各家千金呢。”

  我不禁一哂,果然他早晚花间死。

  他转而道:“要不要我一并儿娶了柳凝雪?你好像一直看她不顺眼?”

  我惊呆,这是什么逻辑?我看她不顺眼,你还娶她做我嫂子!

  晏国有两位外姓侯,镇南侯谢紫华兵权最大,镇守南疆;博顺侯次之,统领十万水师,镇守博河流域。博顺侯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雪宁郡主,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柔笑之间惑阳城、迷下蔡。可惜她极少会笑,是位冰雪美人,她的名字就叫——柳凝雪

  柳凝雪到底有多美?二哥这般阅人无数的风流皇子也曾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云想衣裳花想容,六宫粉黛无颜色……”

  柳凝雪及笄那天,侯府门口前来提亲的人真的把门槛给踏破了,有人还大打出手,只为争个先。楚夏邻国也得知了她的绝色,传她是晏国第一美人。

  我尚未见她时,偶尔开玩笑说这般美人应招入宫中为帝王享用。后来见她痴恋谢紫华,于公于私,我也不能让二哥娶了她,于是我很正经地说这般祸水应送去别国祸害帝王。

  是别国的帝王,不是我国的帝王,二哥,你离她远点!

  二哥戏谑地笑,镶金折扇摇啊摇:“美则美矣,却不灵动诱人,只做花瓶摆设罢了,不能推心置腹做知己呀……”

  我冷幽幽地笑:“她灵动诱人的时候未必会让你见着。”

  柳凝雪不喜俏笑,不过在谢紫华面前,她总会勾上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杏眸含水柔情,面若芙蓉染霞。就连我这女人也不免在她笑容中醉上一醉,更别说男人了……

  二哥自恋道:“她如果十分想要嫁给我,我也不会拒绝的,就当尝尝鲜……”

  我笑得口苦,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二哥你能正经点吗?

  父皇的寿宴摆在泰云苑的临华殿,临华光照,秋桂飘香,殿前一大片梧桐林叶色金光,洋洋喜庆。刚才暗卫来报皋端已应诏入宫,居于西宫法光寺。西宫法光寺与泰云苑只是一墙之隔,站在临华殿的大门口还能看到寺庙的琉璃塔顶,我僵笑着迎接一大波一大波宗亲和重臣前来贺寿,心中想着等会想办法开溜去法光寺见见皋端……

  突然,谢紫华的身影走入了视线里……

  他今天穿了绛紫色孔雀祥云朝服,墨紫长发被鹤雕七梁冠高高束着,冠玉莹莹,威严英武,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引来不少侧目。

  他径直走到了我这里,一双明眸毫无顾忌地打量我的装扮:“君临说今日寿宴会有大惊喜,原来是指你。”

  谢紫华与二哥交好,常以兄弟相称,直呼姓名。但君臣有别,这样的场合,谢紫华唤二哥君临,我不免心生反感。

  他笑得暧昧,眸中熠熠如星:“你这身打扮很美。少了些巾帼英气,多了份如丝温柔。”

  我沉了沉眸,任由他说,如此虚情假意,不过是做戏给父皇和众臣看的。

  他仔细瞧着我的面纱:“脸上的疤还没好吗?”

  “谢将军关心,脸上的疤迟早会好的,但有些心里的疤却是不可能好的了。”

  他微微一怔,听出我话中意思,疏眉柔笑转而凝固。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众人看着我和谢紫华站在一块,皆是笑得别有用心,隐约传来“英雄美人”“天造地设”之类的好话……

  谢紫华衷心卫国的英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外人只道我喜新厌旧因为一个民间画师而冷落了他,却不知他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狼子野心……

  不知何人撞了下我一下,高耸的发髻猛地一晃,我重心不稳,整个脑袋就跟着发髻磕向了一旁的柱子……

  谢紫华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了我的腰,一手掌在了我的耳鬓边,厚厚带茧的大手垫在了我和柱子之间……

  “发髻比金冠沉多了吧。”他温柔地笑,滚烫的手指拂过我的鬓角将微乱的发丝挽去了耳后:“脖子酸不酸?累了就进去歇会,这些事让君临来做就行。”

  我很不自然,往后躲着他,却在这时,柳凝雪盈盈一水出现在玉阶那头……

  心知柳凝雪今日会来,却不想她来得如此吸人眼球,雪白及地的莲花百褶长裙仙气飘飘,面容未施粉黛冰清如玉,与浓妆艳抹的命妇贵媛相比,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若非她白裙上绣了藕色荷莲,这一身素白打扮,哪里是来参加寿宴的,完全可以赐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瑟瑟约莫也见不得她如此超群的打扮,喵呜一声就从我怀里窜了出去,直接窜去了她的脸上……

  柳凝雪始料未及,吓得一个踉跄便倒在了我身边那人的怀中。

  阳光微灼,人语喧闹,谢紫华抱着她削弱的臂膀俯看着她,而她闪着惊魂未定的秋眸仰望着谢紫华……

  这一幕落入我的眼中,如针扎眼,心中恨意上涌……

  我不是善妒之人,也做不到宽宏大量与他人共侍一夫,毕竟我是公主,公主的驸马只能有公主一人。

  两年前,我一度对谢紫华产生过好感,赠他宝剑,随他出战,夜半深谈,交做知己。

  他也回送过我玉佩,沙场上总是挡在我面前,护我周全,我跌下悬崖的前一晚他还亲手雕了枚紫檀银月发簪送给我……

  这应该是段幸福的婚姻,即便他不是我梦中的情郎,他也能将所有梦中的浪漫化为现实。

  然而次日清晨,幻梦破灭,我欢喜地去找他,却见到主帅帐中柳凝雪薄衣轻挂软在他的怀里……

  当时柳凝雪的兄长给她定下了一桩婚事,她不愿出嫁,谢紫华便承诺不会让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如此一幕,万箭穿心,所谓的无微不至、甜言蜜语全是虚情假意,讽刺至极。

  我怒不可遏,陡然拔剑,却没能杀进去……

  我心知谢紫华不能杀,柳凝雪也不能动,父皇基业未稳,两大诸侯还不到除去的时候!

  正时敌军突袭的号角响起,我便将满腔盛怒付诸于战场……

  我杀红了眼,将所有人当作谢紫华来杀,直撞敌军腹地,杀得昏天暗地……最后……却被鬼面将军击下了山崖……

  我失踪不见,不是在躲避谢紫华,而是在寻找九夜天石,我要巩固皇权!我要夺了谢紫华的兵权,我要让他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然而出乎我的衣料,失踪那两年,他竟没有和柳凝雪成亲,他放弃拥有博顺侯十万水师的机会,一直寻找失踪的我……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更加深不可测……

  浮光掠影,满身锦绣华丽的流彩凤袍霞帔阳光下茫茫一片刺白。我移开了视线,望向殿中的父皇,他也看到了谢紫华扶柳凝雪的一幕,眉心微皱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这殿中看起来歌舞升平,满目琳琅,美酒佳肴,笑语漫溢,却不知背后暗藏了多大的危机。

  现今尚有父皇镇守,危机还未显露,但若父皇不在了,我和二哥将难以应对!

  酒过半巡,我已无心去应酬冠冕堂皇的祝词,捏了个理由离席出了殿。想着此刻侍卫都守在临华殿保护父皇,我开溜去见皋端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和云珠躲在假山里换衣服,我假扮宫女,她假扮我……

  正脱了蹙金绣凤凰霞帔,外面忽然传来侍卫们的疾呼声……

  “四殿下小心,那里危险!四殿下小心!”

  我心中微惊,四弟痴傻疯癫,考虑到皇家颜面,一般大型典礼宴会,父皇都不会叫他参加。他为何来到此地!

  我连忙跑出假山一瞧,不远处,四弟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站在高墙上大喊:“漂亮姐姐!仙女姐姐!漂亮的仙女姐姐!”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竟是不远处柳凝雪蹲在莲池边逗瑟瑟玩耍……

  “四殿下危险啊!四殿下快下来!”高墙这边几位侍卫惶恐色变,纷纷张着手臂想要接四弟,然而四弟故意避开他们,在窄小的高墙上跑了起来,手舞足蹈朝柳凝雪的方向跑去,疯疯癫癫的样子真是让人无法直视……

  我吩咐云珠道:“快让暗卫飞上去抓了他!这样子成何体统!”

  云珠领命退下,却是一声大叫传来,四弟竟从高墙上栽了下去!

  那墙足有一丈多高,下方假山石峰尖利,无软草铺垫,我倒抽了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影掠过高墙如流云飞鸿转瞬而来,待我看清楚时,他已落在了我的面前,一身赤金袈裟若怒放的金边火莲,华丽夺目……

  这是我第一次看皋端穿赤红纹金的衣裳,金玉不足喻其贵,花月不足喻其色,红地万字曲水纹莲花缎庄重大气,居中缝缀火珠纹饰,四周缝缀莲花缎阿弥陀佛图案……明明是国师的礼仪袈裟,然穿在皋端的身上却如喜袍一般,更显他绝美艳雅,夺人心魄……

  我看得呆了,一时无言。

  四弟在他怀里惊魂未定,见到我后,更是大喊大叫挣开了他……

  我颇为窘然,多少年了,四弟对我还是这般如见鬼魅。即便我没再为难过他,甚至为了弥补当年的过失,我耐着性子笑脸相待,可他还是怕我……

  可我现在穿着女儿装,脸上蒙着面纱,四弟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阿喂!

  四弟失魂落魄地跑走了,留下我和皋端两两相望,我的眼里是他鲜亮的袈裟,他的眼里是我火艳的凤袍……

  一别半月,我两各自换了个身份,我成了待嫁的公主,他成了国寺的高僧。碧蓝一泓明净,梧桐金叶染去天边,他凤眸中暗涌濯濯光影,从我的发髻至我的面纱,从我的衣裳到我的裙幅,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腰间:“公主,你裙子掉了……”

  我:“……”

  我整张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表情瞬间咔嚓裂成八块……

  怎么会这样嗷!刚才我和云珠在假山里换衣服,一时情急解了裙带忘了系回去了!囧!

  我羞得赶忙转身,摸索着系回裙带,然而第一次穿这样复杂的礼裙,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系!到底是系去后面?还是系去前面?怎么打结?在哪打结?绕几圈?天啊!怎么还多出一条带子了!我:“……”

  皋端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上蹿下跳、左转右转、撸啊撸的,撸出一身大汗……裙子比刚才掉得更厉害了……

  这让我想起上回逗瑟瑟玩儿,在它尾巴上系了条小鱼干,它馋得要命,追着自己的尾巴就在原地疯狂的打转儿……结果它把自己转晕了,小鱼干还是没入嘴里去……

  最终我以两手紧拽裙子不让它掉落的姿势面红耳赤地对皋端道:“师,师,师父,等,等,等我,我去找云珠……”说完,我往后疾跑,岂料裙子拖地,我一脚踩在了裙边上,整个身子往前跌去,眼见路边锋利的石尖就要磕在我的脑门,腰间倏尔一热,皋端从身后抱住了我……

  滚热的手如点火一般,我全身的血液红的冲去了脑顶……

  他轻飘飘一声吹在我耳后:“公主打算穿成这样跑回席间找云珠系裙子么?”他声音好听得紧,柔柔暖暖,带着笑意。

  我羞得无地自容,任由他将我翻转过来,然后他贴近了我,俯下身去十分熟练地拉过我的裙带……给我系裙子!

  他手指灵活地绕圈、串带、打结、拧成麻花状塞入裙褶中……俊颜离我只有巴掌宽的距离,我甚至能数清楚他一根根长翘的睫毛……

  “师,师,师父,你,你,你怎么,会,会……”我舌头跟着裙带一起打了结,腰间烫乎乎如同被火滚过一般……

  他一脸正经,似乎给我系裙子并不是什么僭越、暧昧、挑逗的行为!“总共四条带子,前面一圈,后面一圈,这么大的人,穿衣服都不会?”

  我羞得面上滚烫:“是,是这裙子太复杂了……师,师父系得这么顺手,一定是经常给女人系裙子……”

  他促狭地看我,狭长凤眸映着我一张煮成虾子的红脸:“这不是顺不顺手的问题,这是公主的智商……”他难得一抹薄笑,若初冬拂在净湖上的一抹淡淡金光,结实有力的手臂还抱在我的腰上,幽香的吐息全都拂在了我的面上,我整个人像是丢进了沸水里,滚啊滚的全身冒汗汗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紧张:“公主在这假山里解了裙子不系回去……要做什么?”

  “我,我,我……”我舌头像是被他咬了一般,“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他忽而剑眉微皱,指尖轻轻一挑,原本遮在我脸上的面纱如水一般滑了下去,他的视线落到了我左颊上的伤疤……

  我微惊,本能地用手去遮挡伤疤,他抓住了我的手,面色微沉:“这伤怎么还没好?”

  我抖直了舌头,躲闪眼神:“没有啊,师父不给我治疗,当然没那么容易好的……”

  他面色沉得更加厉害,一眼便看穿了:“你不按时用药敷药,伤疤怎么会好得了?”

  为了能够再见他,这些天我偷偷将太医开的药汤药膏全都扔了,伤疤没有好全,父皇自然会松口让皋端来给我治疗……

  他冷声道:“公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伤口会留下疤痕,毁了容貌。”

  不知他会如此生气,我心头一热,百感交集,玩笑道:“我毁了容就没人会要我了,师傅要不要我呢?”

  他凤眸幽幽一颤,抓我的手却松开了……

  我道:“这个伤疤是在避尘台上留下的,师父得负责任的。”我仰着头贴近他,他往后退了下,退到石壁上,冰凉光滑的石壁碰上了我的手背……

  见他抿唇不语,我心中一凉,果然是我痴心妄想,他还没喜欢上我,怎么愿意娶我呢?脸上的伤疤隐隐发痛,我不自觉地又用手去摸,然而他倏尔抓住了我:“不许摸伤口,手上有毒,伤口会恶化。”

  他对我时好时坏,我亦患得患失,我不甘心地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热乎乎紧贴他的掌心。“师父早就知道我是女人,所以我每次碰你,你都会脸红……”

  他眸色微惊,想要抽出手来,然而我抓得紧,他也没有用力挣开……

  我道:“分别这些日子,我日夜思念师父,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师父可知我对你的心?”

  他身子僵了僵,白皙的俊颜渐渐染红,眸中有情愫翻涌,然而他垂下长睫,遮挡了眸中的光色……

  风从幽径吹来,扬起我的青丝,几缕绕在了他的锁骨颈项,眉间袈裟……

  他启唇欲语,我连忙伸手点在了他唇上:“师父不许拒绝我,就算你有心爱之人,也要给我机会追求你!她若没有我好,我就不能将你让给她!”

  他怔了怔,疑惑道:“就算我没有心爱之人,公主不是已有婚约了么?”

  一提婚约,我就满腹酸楚愤恨:“我不要嫁给他!他背着我喜欢别的女人!暗地里还计划着要杀我!要夺走父皇的帝位!”

  按理这样的话是不能乱说的,可我潜意识里将皋端当作了爱人亲人,总是忍不住在他面前撒娇、任性、口无遮拦……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般。

  他微微怔住,面色沉了下去。

  我伤感道:“我不想嫁给谢紫华,我喜欢的人是师父,只要师父一句话,我便……”话未完,他抱住我的腰,将我翻转压在了石壁上……

  晌午的秋日格外温和,暖暖洋洋如情人的手掌抚在脸面,幽香拂面,呼吸滚烫,厚厚的衣裳心跳传来,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这才发觉,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正儿八经地表白,不知他是惊异,还是激动,深谙的凤眸迅速流转着光泽,隐有墨绿在翻涌,暗暗逼人……

  可我还未读懂他眸中的神色,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假山深处传来,我大惊,本能地用力一推,皋端就被我推在了另一边石壁上……

  藤蔓深深处,谢紫华的身影出现在假山入口,我面红耳赤有些慌乱,皋端则一脸被我推开后的不满神色。谢紫华见到我两,面色陡地一沉,半晌才撕出一抹笑容道:“君月怎么来这了?”他一副找了我许久终于找到我的欣喜表情,淡淡扫了眼皋端,而后将手中蹙金绣凤凰霞帔展开在我面前……

  我微惊,这不是我和云珠换衣服时脱下的霞帔吗?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那边皋端的面色已沉如锅底,似有电闪雷鸣交织……

  我心道糟糕,他不会误会我和谢紫华在这假山里……宽衣解带吧!

  谢紫华旁若无人地将霞帔套在了我的头上,又极为亲昵地给我系霞帔,仿似我两已亲密到可以在外人面前穿衣整带的地步。

  我反感至极,往后躲避,然而发髻太高,他的手不经意碰掉了我的步摇,叮咚一声,步摇弹在石头上,落在了皋端的脚边……

  气氛诡异无比,我来不及去捡发簪,谢紫华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以王侯般傲慢的口吻命令皋端:“给公主捡起来。”

  我:“……”

  前朝政教合一,国师的地位凌驾于群臣之上,遇有重大事件或皇位继承问题,皇帝会与国师商议。

  晏国新立后,父皇适当地削弱了宗教在国家政治上的影响,国师的地位有所下降,但谢紫华命皋端给我捡步摇……也属不妥,毕竟皋端是我的师父……

  两厢僵持,红翡滴珠凤头金簪躺在地上兀自发光,皋端冷峭的目光落到了谢紫华抓我的手上……

  谢紫华死死捏着我,有些过分用力,捏得我骨头发痛……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我没追究谢紫华和柳凝雪的奸|情,他倒来破坏我和皋端的感情!真卑鄙!

  我深呼吸稳定情绪,狠力甩开谢紫华疾跑过去捡步摇,然而手指被谢紫华捏得酸痛发麻,整个右手在明显打颤……

  凤头步摇颇重,差点从我手中掉了下去,却是他宽大的手掌接住了步摇,另一手覆在了我发颤的指尖,如冬日里艳梅花间最温暖那抹金旭,他在我微红带紫的指尖轻柔地捏了捏,如同注入了一道仙灵之气,剧痛的手瞬间变得舒服了起来,我抬头看他,他沉沉的眉眼,俊颜温柔,抬手将步摇插在了我的发上……

  这次我能确定,他是第一次给女人戴发簪,比起刚才给我系裙子,这个略显生疏,插|上发簪后还特意往里按了按,似是担心步摇又掉落下来,簪尾尖尖碰在了我的头皮,如他指尖不经意拂过我的发丝鬓角般,痒痒麻麻,醉意蔓延四肢百骸……

  我不自觉地俏脸染红,那厢里,谢紫华面色猛沉,一股凛冽的杀气袭来……

  说来很怪,话本子里所言的杀气通常是指一个人的气场和气势,即发怒生气时给人带来的无形的心理震慑感。

  可谢紫华的杀气从来不局限于心理上的震慑,他周身真的会带起一股风,是实质的肉眼能得见的风,花草晃动,沙尘扬起,仿佛天地会也跟着变暗……

  不知这股神力是如何练成,总之,我设想过生擒他的四十九种方法,却没有一种方法能胜算在握。

  眼看谢紫华又要与皋端动武,云珠突然从假山那边急匆匆跑过:“公主!公主!不好了!瑟瑟它,瑟瑟它溺水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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