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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再重逢

  

  北漠,启城,东市花满溪。

  有句诗写得好: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这花满溪正是北漠远近驰名的寻花问柳之地,而花满溪的老板也正好叫黄四娘。

  此刻黄四娘正声泪俱下地跟我诉说她那位忘恩负义的花魁娘子紫蝶姑娘:“我从小将她养大,给她好吃好穿,花了大价钱培养她!可这没良心的,竟然跟个臭男人私奔了?如今这鬼面将军点名要看紫蝶姑娘跳玲珑舞,四娘我该如何是好?”

  “这……你去跟将军说实情?解释一下?”

  “四娘不敢啊!鬼面将军是出了名的嗜血残暴,他杀的人比我四娘吃的盐还多!这次他来北漠放了话,说心情好的话就和我们和谈止战,心情不好那就杀杀杀!”黄四娘满面胭脂哭花成一团彩泥:“岚大侠啊,江湖救急!若问题出在了我们这里,花满溪和四娘的脑袋都得搬了家!”

  如今我名叫岚霁,带着一帮兄弟混江湖,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叫“浮屠”,刈邪魔奸恶,诛魑魅魍魉。许是弟兄们以前都是神策暗夜使,综合能力强,整体素质高,所以短短几年时间,组织便做得小有名气。这不,刚做完一笔生意,又来了一桩。

  我安抚黄四娘道:“四娘别急,我立刻派人将紫蝶姑娘追回来。”

  “来不及了呀!”黄四娘慌道:“再过一个时辰,鬼面将军就到楼下了!四娘听说岚大侠手下有个能歌善舞的杀手,能否借四娘一用?”

  “不行!”陆校尉斩钉截铁否决了。大概是因为,那个能歌善舞的杀手……是我。

  四娘懵了懵,随即明白过来,刷刷掏出一叠银票来:“钱好说!要什么通通拿去!”

  我望着银票流了流口水:“好好好,娘,你说要怎么做?”

  她破涕为笑:“让那杀手假扮紫蝶姑娘,应付好鬼面将军,让他开心就好。”

  “不行!”陆校尉又斩钉截铁否决了:“黄四娘,我们杀人不救命,卖命不卖身。你手下这么多姑娘,随便挑一个假扮不就行了?”

  她又哭起来:“我那些姑娘都是水做的,一听鬼面将军的名号,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有本事假扮应对?”

  “总之我们不接这一单,你找其他组织!”

  她无计可施,扑上来抱住我的大腿嚎道:“岚大侠救命啊!我问了一大圈,就只有你们家有这等高手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岚大侠行行好救救我啊!”

  “咳咳……”我有些动摇,将陆校尉拉到一旁道:“你看,囡囡和囝囝就要过生日了,我想给他们买新衣裳、新玩具、新书本,还要办个生日宴,需要这笔钱。”

  他目瞪口呆:“老大,需要钱可以问老夫人要啊!”

  “这能一样吗?我给自己闺女儿子置办礼物,当然要用自己的钱!一把年纪了,还问家里要钱,多丢人?”

  他:“……”

  “你别管了,这事也不难。给我准备点迷魂散,糊弄一晚就过去了。”

  他急道:“可对方是鬼面将军啊!这万一……”

  “万一什么?他就算是鬼,我能怕他啊?生完孩子后,我身体恢复如初,武功也记起来了。这天底下,还有能放倒我的人?开什么宇宙玩笑!”

  他:“……”

  梦幻撩人的妃色纱帐如水漾开波纹,花烛摇红,霁月流光,满室媚骨柔香。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世人有言:当今四方王,晋国萧鬼面、晏国谢紫华、西夏墨筠楚雪烨,盘龙踞虎镇国疆。

  我其实有些好奇,这位能和父王齐名的晋国萧鬼面,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然而好奇害死猫,歌舞才进行到一半,那一身黑气的萧鬼面就屏退了众人,二话不说就飞身欺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一身暗金黑袍如墨夜吞噬霞光,面上戴着鬼脸面具,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地狱深渊,令人生畏。他抓我的手用了几分力,仿似擒拿对手一般,倏地,他伸来扯开了我的衣襟!

  凉风嗖嗖灌入胸前,一大片凝脂如玉的雪白肌肤,我全身汗毛竖起,险些一掌回击!

  我稳了稳情绪,眸光一转做娇羞状:“将军别急嘛~~”我不找边际地将手护在了胸前,拢上衣襟:“将军说要看妾身跳舞,这舞还没跳完呢~~将军就不想看了么?”

  我三分戏谑三分羞怯三分调情,这模样儿还是先前请教了好几位舞姬学的,练了也就百来遍吧,勉强合格……所以挣点辛苦钱真不容易。

  “看来臣妾这玲珑舞跳得不尽如人意,那臣妾换支舞跳?”我试图挣开他的手,可他丝毫未松,眸中隐隐冷光掠过,如鹰锐利,如狼阴狠!

  我心中一惊,这样的眼神绝对不是情动色急!他想做什么?

  我强自镇定:“除了跳舞,妾身还准备了其他有趣的节目~~将军要不要试一试?保管将军满意的~~”我极尽挑逗,眉目传情,自认为演得很到位了。岂料他猛然用力一拉,我一个踉跄,被他揽腰抱住了!

  他手臂坚实有力,胸膛肌肉分明,面具下那双黑眸如虎迫人,烛光跃入眸中也被吞噬殆尽,一片暗潮汹涌!

  我深觉不对,急忙又道:“听闻将军不近女色,至今府中未娶妻妾,今日能得将军垂爱,妾身受宠若惊……”我扭了扭腰身:“妾身跳舞出了一身汗……今儿一整晚妾身都是将军的,将军大可不必着急~~妾身先伺候将军沐浴更衣?”

  趁他怔愣之际,我一把推开了他,小碎步往玫瑰汤池走去,手里已拿出了迷魂散,只要他再进一步,我就给他下药!

  一道疾风来,我本能闪避,他五指如鹰勾掠过我耳鬓,凌厉杀气袭面,我险些被他撕下了人皮面具!

  糟糕!难道他发现了我是假的?!

  他果然追击而来,黑影急动,一招凿石开山,一招掀波逐浪,来势凶猛!

  我前俯后翻,左躲右闪,心想要不要撕破脸和他对战!或者破窗逃出?

  可这两条路都会砸了我的招牌,而且还害了黄四娘……

  我巧妙地躲闪,面上含笑道:“呀?将军怎么知道妾身学了些拳脚功夫?”

  “将军手下留情~~妾身这花拳绣腿招架不住将军的盖世神功!”

  “将军~~我们还是玩点别的吧?一样也有情趣的~~”

  我被他从舞台这头打到内室那头,又从内室打到汤池,陡然间,我觉出哪里不对劲!他刚才那招青衣垂帘、鹤跃松枝分明出自墨兰拳法!

  而墨兰拳法是父王和母妃自创,也就我和岚祁两人学过……不对!还有一个人学过!

  我瞳孔一张,心砰的一跳,再看他面具下的那双凤眸,一个惊异又狂喜的念头汹涌而上!

  我不再犹豫,飞身跃起,一招花海飞蝶,手取乾坤,直攻他的面具!

  他一心只想撕我面皮,未料我突然袭击,身形一晃,那鬼脸面具就被我五指一扣,摘了下来!

  时间瞬间静止,袅袅水雾,粼粼波光,我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俊脸!

  将近三年,我四处寻他,从东陆到西疆,从南海到北漠,我从期望到失望,失望到绝望,我以为他真的死了……

  当年,武隆山之战,我激发出九夜天石的神力,神智耗损,昏睡了大半年……半年后,我苏醒过来,却被告知,楚夜麒也死了……

  他为了帮我们引开薛乾的另一队人马,带着仅有的二十名护卫,与一千多精兵对战,战死在武隆山……

  远在楚国的流景特意赶来夏国,带走了他的尸首,厚葬在楚国的司门山。流景给他亲作碑文,碑文上写的却是他自己的生平事迹,楚夜麒以流景的身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悲痛欲绝,一蹶不振,一病不起,甚至想过绝食自杀……结果,慕神医诊断出我怀了身孕!

  我的脉象一直不同常人,先前我异能减弱,便是有了身孕的原因。慕神医突然探出了我的喜脉,之后,我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变大,里面多了两个小生命……是楚夜麒的孩子,而且是一对龙凤胎。

  孩子给了我生的勇气和希望,不久后,又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那是楚夜麒死去的第二年,他的祭日,我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去了蓬莱仙岛,我想定居在那儿,因为那是楚夜麒承诺给我未来的家。

  却没想到,我遇见了流景……

  那个和楚夜麒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流景,我险些以为楚夜麒死而复生来找我了!

  他露出那抹专属于流景的风流笑容:“我跟舅父打赌,你肯定会来蓬莱仙岛等兄长。于是我们又赌了个大的,看我能不能扮作兄长将你骗回楚国做太子妃。”他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袂袍角:“你看我还把兄长的旧衣服给翻出来穿了,你怎么一眼就识破我了?”

  楚夜麒死了,他终于得偿所愿,稳坐了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我竟然拿不出证据来,指责他当年离间我和楚夜麒,加害楚夜麒的事。

  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我能记住的却不多。他说:“兄长担心自己活不了太久,跟我再三强调,他可以将皇子身份让给我,但是你、以及原属于你的正妃之位,他分毫不让。他要我立誓,如果他死了,你把我当做是他,要嫁给我,我绝对不能接受你。可他想多了……你根本就看不上我。”

  他还说:“我觉得,兄长应该没有死……武隆山的那具尸体虽然穿着他的衣裳,可面容全毁。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他。燕云告诉我,他跟岚祁立了誓,如果真是因为你的神力使他毒性解除,身体恢复,他至少三年之内不再出现你面前。若他完全康复,你也安然无恙,此誓解除。”他蹙了蹙眉:“还有一年啊,如果他能回来,烦请你给我带句话。我已信守誓言,希望他谨记自己承诺,有生之年,不要再踏入楚国半步。”

  我:“……”

  之后我四处寻找楚夜麒,越是着急,越是寻他不得!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鬼面将军?那个恶名昭彰、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雾气迷眼,水波闪烁,他猛然欺近!撕拉一声,揭下了我的人皮面具。

  满室的安静,变得极其微妙。

  他的眼神从惊异、到狂喜,最后却沉为无边墨夜:“夏天心。”他冷冷吐字,没错,是他那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他深锁剑眉:“你想避世而居,销声匿迹,却跑来这里过这样的生活?”他周身腾然旋起一股凌厉的劲气,一脸不可置信。

  我陡然醒神,等等,他好像误会我什么了!

  他抓着那张人皮面具,俊颜铁青又紧绷,一字一顿:“委身青楼?给人跳舞助兴?”

  “还准备了有趣的节目?”

  “伺候我沐浴更衣?”

  我:“……”

  我整个人风中凌乱,后背嗖冷直窜脑顶,感觉灵魂快要出窍一般!

  他误会我在这做妓女吗?

  这样的重逢,的确好特么尴尬。

  “殿,殿,殿下您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紫蝶姑娘跟人跑了,我江湖救急,假扮一下她!只是演戏,不是真的!”

  “假扮?演戏?”他怒极反笑:“演得不错,感觉你轻车熟路、乐在其中,连这些东西都用上了?”

  他凌厉的凤眸扫向汤池边摆放的一应物品……春宫图、丝薄透明的睡衣、捆绳、铐链、皮鞭?

  天呀!黄四娘你都准备了什么东西啊!我要羞愤欲死了!

  他一张俊颜沉得吓人,仿佛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啪的一声,鞭啸嘹亮,他抽出案架上的皮鞭,向我掣来!我毫无闪避,被他缠住了腰身!他手肘一提,天旋地转,我跌进了身后的云梦香纱秋千床!

  秋千床剧烈摇晃,香纱层叠,我脑袋晕了一晕,再看时,他已进到身前,制在了我身上!

  咳咳,这天底下,好像真有这么一个能放倒我的人……

  “殿下,你听我解释!这完全是个误会!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我不是紫蝶!我是那个‘浮屠’组织的老大!浮屠组织你听说过吧?最近很有名气的!这是我们刚接的生意。”

  我语无伦次,羞赧不已:“殿下这些年去了哪儿?殿下怎么变成了鬼面将军?”又想:“殿下不是鬼面将军吧?是不是那个随将军一起过来的神秘军师?听说这军师近两年才出现在将军身边,帮将军打了好几场漂亮的胜仗……”又道:“你混蛋!说好的要我回去等你!你却一去不回!这些年我到处找你!你却跑去做军师?还来逛青楼?你很喜欢那个紫蝶姑娘吗?”

  “夏天心,你蠢不蠢!”他紧紧地看着我,怒意化作了绞痛之色:“你因为我身体变弱,异能减退,我怎能再害你?”

  “就因为这个你就诈死?你就一辈子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你混蛋!大骗子!你无情无义!说好的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呢?我异能减弱根本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已恢复如初!可我满世界找你,却没了你的踪影!你知道我有多着急伤心吗?”

  他面上闪过歉意、愧疚、疼怜、自责:“武隆山那一战,我身受重伤,昏迷数月,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我卧榻两年多,辗转各处……之前答应过岚祁,三年之内不出现在你面前。”

  我紧张道:“殿下的病好了吗?毒彻底解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没事了。”他紧紧地抱住了我,面上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心口一松,又怨愤道:“你不出现,也至少该告诉我一声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死了!难过得差点死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又委屈起来,眼圈通红。

  “我想告诉你,可我找不到你。墨筠王和明兰王妃隐世而居,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我去问岚祁,他一口咬定你死了!不告诉我你在哪里!他简直就是混蛋!我只能派人四处打听你可能会去的地方……”

  “我不信。”我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捶着他的胸膛,委屈又生气:“你还活着,却不告诉我,肯定是想躲着我!不愿再见我!你其实不爱我!你还是害怕我的!你是不是爱上别的女人了?你跑来青楼找紫蝶姑娘做什么?你喜欢她哪点啊!刚才你还抱她!解她的衣服!好气啊!”

  他:“……”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这些年,这么多年,我找他找得近乎快疯掉。

  我一会儿抱紧他,一会儿又推开他,要将他赶出门去。他满脸的疼爱怜惜最后只得变成沉冷如墨……

  “夏天心,你说你到处找我,差点哭死!可你刚才竟然对一个素未蒙面的鬼面将军宽衣解带、奴颜媚骨、风情万种!你该作何解释?”他紧绷的声音有怒意也有欲火,俊颜冰冷慑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死了,没人能管理了,你可以为所欲为,逍遥自在,放飞自我了?”

  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待我解释,他倾身而下,以吻封唇,猛地咬住了我的双唇,狂热又浓烈,仿佛要将积蓄多年的爱宣泄而出,将我吞噬殆尽!

  唇齿含弄,指尖**,从唇瓣到耳鬓,从香肩到玉脯,他夺走我的呼吸,夺走我每一寸肌肤,每一缕魂魄,夺走了我的命。

  我在极度的眩晕里紧紧搂住他,再也不愿放手……

  等明天醒来,我要告诉他,我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经历一场荒诞又曲折的劫难,从夏天心变成了梦蝶,又从梦蝶变成假郡主,至始至终都爱着他。

  我要告诉他,我还给他生了两个超级可爱的宝宝!一个叫囡囡,一个叫囝囝,我没给宝宝取姓名,因为想等他这亲爹回来取。

  我还要告诉他,既然老天让我们有了孩子,说明我的特异和他的身体都不会有事。未来,我不再害怕自己,不会再离开他了!

  我要告诉他,这辈子,我只爱过他一人。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要爱他,我们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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