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影寥落,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石板路上。路面不平,坑坑洼洼蓄着水,一脚下去就能湿了半截裤管。两旁的摊贩生意清淡,掌柜们都在撑着头,眼巴巴看这场雨何时停歇。两个人撑着伞,一前一后走过主街,无人注意到,前面那人就是城中姑娘心心念念的洛家家主,而后面的女子是他新过门的夫人。
陆凝并未刻意敛息,以李婴夙武者的警觉,早就知晓她跟在不远处。他未曾阻止,她也没有太过靠近,两人就像陌路人一般,行走在空**寂寥的城中。
李婴夙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直走到了河边。
阜城傍水,水路四通八达,是以商贸繁华。早年洛家未起势前,因占据了地利,没少惹来豺狼虎豹。直到近年四大世家局面渐稳,洛家才得了片刻的安宁。可这江湖局势,亦如这天气,说变就变。
李婴夙在拱桥上站了许久,盯着泛开涟漪的河面不知在想什么。他在桥上,陆凝就站在桥下,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下桥走进了一处茶寮,让老板泡了一壶茶,却不饮,反而撕了苦茶的封皮,倒了一杯“不得”。老板嗅到这香气,上前攀谈了几句,想打听这是什么东西。他并未搭理,只是兀自发呆。老板自讨了没趣,正要走开,又一名妙龄女子步入茶寮,收了湿漉漉的伞坐在另外一桌。老板忙不迭堆出一脸笑,上去招呼客人。
两人两桌,两壶茶,各自不语。一场雨连绵至入夜也未停歇,街上仍没几个人。老板掌了灯,抱怨着生意不好。过了亥时,见两个客人还没要走的意思,老板踌躇着走到陆凝的桌前,说:“姑娘,已经夜深了,您不回家不怕家人担心吗?”
陆凝摇摇头。
老板又关切道:“还是您怕天黑不敢独行?若是如此,待会儿我收了摊,送您回去吧。”
陆凝看了一眼这说话的中年人,敦厚老实,目光极为诚恳,没有丝毫狡黠之意。她稍稍扬起唇角,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必了,我在等人。”
“等人?”老板不解,看看黑漆漆的街角,“现在已经很晚了,您等的人会来吗?”
“会来的。”陆凝摸着茶杯,“我在等我的夫君,他是这天底下最爱我的人,现在下雨了,他会来找我的。”
这和下雨有什么关系?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有陆凝明白,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她不打算多说,老板只得挠了挠头,不解其意地回了角落里坐着。茶寮外的雨势渐渐转小,屋檐上的水帘时断时续,晶莹剔透的雨珠落下来,溅在泥坑里,发出如筝音般清脆的响声。
半晌,李婴夙拎着“不得”坐到了她对面,给她也斟了一杯苦茶,说:“姑娘这么晚不回,也不怕他人心生觊觎呀?”
“怕什么?有你在。”
“我是谁呀?”
陆凝默了默。
“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我是你的夫君,是这天底下最爱你的人。”李婴夙咧着嘴笑。
陆凝也没否认:“这句话,能让你的心情好些吗?”
李婴夙一愣,而后苦笑着揉了揉眉心:“让夫人担心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让我担心。”
李婴夙沉默少时:“那可是一段不怎么好的回忆。”
“但凡关于你的事,我都愿意洗耳恭听。”
“夫人,你这话说得真是戳到我的软肋了。”整理了一番思绪,李婴夙将往事娓娓道来,“李阎便是阿昭。”
“我知道。”陆凝抿了一口苦茶。诚如李婴夙所讲,这茶苦到极致,半点回甘也没有,入喉只觉得发涩,难以下咽。她皱着眉心放下茶杯,定定地望着李婴夙。李婴夙看她喝不惯这苦茶,将茶水倒了,又给她换了一杯老板泡的龙井。现在串联起之前的事,李婴夙估摸着她答应他成亲的那一日,回禅宗应该就是为了去众生相。以她的能力,李阎多半说出了所有往事,是以自己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
“我自小是被戚姨养大的。阿昭和我,同你胞弟与你,境况有几分相似。”
陆凝认真听着。
“阿昭的父亲,便是不老族的族长,颇有野心,手段也略为偏激。早年他想一统南武林,将不老族发扬光大。”说对了一个成语,给李狗子掌声鼓励!
“阿昭出生时,族长已有一百五十多岁了。不老族族人性命普遍不会超过两百岁,他老来得子,换作正常人,都该把这儿子宠上天,可他并非如此,”李婴夙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混沌,李婴夙深吸了一口气,缓解着胸腔里的苦楚,慢声道,“他对阿昭非常严厉,就像……”
“我父亲对待小楼?”
“是。”李婴夙点点头,“我和你的处境一样,老族长喜欢用我和阿昭作比较。可你到底是长女,算有立场。我什么都不是,只是戚姨好心之下捡回来的弃婴而已。我年轻时,说得好听些是没有心机,说得难听点,就是白目。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阿昭会承受什么,每每有所进步,都像献宝一样在族长、戚姨还有阿昭的面前展示,让他们看到我的精进。我只想着他们收留了我,我不能当一个废物,可我没想到,这事会给他们一家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族长每次人前夸我,人后便打骂阿昭,一次比一次狠,严重的时候,阿昭整整一月没下得了床。”
“后来我年满十六岁,便跟着族长扩张领地,成日刀风剑雨的,偶尔回族里一次,阿昭身上的伤总也不好。他还骗我,说是摔的,说是练功伤的,要么就是自己体质差,受伤好得慢。你说我有多白目,我最初竟然都没怀疑这些借口。直到有一回,我内功心法有所突破,又兴致勃勃地找到了族长,那时看到戚姨躲在边上抹泪,我才察觉到事情不对。我找了借口离开,然后中途折返,才看到了阿昭被鞭打。从那以后,我尽量收敛,再也不敢在族长面前锋芒毕露,我以为这样会缓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
陆凝握住了李婴夙轻颤的手。李婴夙埋着头道:“阿昭身上的伤不断增加,我那时真是恨透了自己。如果他能像你胞弟那样恨我,厌恶我,我的心里或许还好受些。可阿昭不但不怨我,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是自己笨,总惹得族长生气。”
陆凝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偏执疯魔的一个人,往昔还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我们十八岁那年,鹋羽族用獒鹰来犯,阿昭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一道伤口从脖子划到心窝,险些就丧命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护得好好的,绝不会再让他受半点伤,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的前面。”
“李婴夙,别把他人的苦难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此事源起于老族长,一个人若是天资聪颖也算得上是错,那这世道岂非黑白不明?”
“这世道,不向来如此吗?黑与白之间,早就模糊不清了。”
陆凝无言以对。
李婴夙静默片刻,继续道:“鹋羽族进犯过后,族长变得越发不择手段。他疯狂地杀戮其他门派,对待阿昭也泯灭了人性。他要让阿昭短时间内突破内功境界,阿昭做不到,他就想了一个丧尽天良的法子,以戚姨的性命来威胁阿昭,让阿昭爆发潜力。”
“有一日,阿昭哭着来找我,说戚姨被抓了,他该怎么办?若是换成现在的我,我定然亲手杀了那老畜生,可当时的我不敢,他是不老族信仰的神,我在他的羽翼下长大,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昭把自己逼得七窍流血。阿昭打不过老族长,撕心裂肺地哭,在地上拼命地磕头。但即便如此,那个老畜生也没有放过为他生儿育女的人,他就在阿昭面前,亲手掐死了戚姨。他还对阿昭说,你娘的死,全是因为你没用。”李婴夙抱住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变态的人?为什么我没能再强大一点,救下戚姨?”
陆凝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她绕过桌子,抱紧了李婴夙。
李婴夙剧烈颤抖,连话音都起伏不定:“戚姨死后,阿昭心脉受损,昏迷了整整三年。我那时明明恨透了老族长,却因为戚姨交代我保护好不老族,还要替他东征西讨。没过多久,不老族过度的扩张引起了南武林公愤,十八个门派共同围剿不老族。说实话,我那时候是有点幸灾乐祸的。不知是谁,在乱局中闯入了地底的蛊冢,导致蛊毒四溢,大多数人当场暴毙,其中,也包括了老族长。”
这后面的事,陆凝已经知悉了。人性本善,耐不过红尘浊浊,总是初心易泯。陆凝忽然对那曾囚在众生相里的人生出了几分怜悯,沉默了许久,她道:“是你救出了阿昭?”
“嗯,我拼着全力赶去阿昭房中时,他已经醒了,就那么呆滞地坐着。我问他什么,他也不答。后来,我便背着他,带着尚存的不老族人离开了南疆。我们辗转了几年,幸得天挽宗收留,才有了一个落脚处。”
“你想过是谁破坏了蛊冢吗?”
李婴夙一愣,不解陆凝话中的含义,茫然地抬头望她。她思绪千回百转,也不愿再给这些过往添上沉重一笔,索性转移了话题:“便是因为阿昭待你情深义重,你就替他背下了天挽宗的灭门之仇?”
李婴夙不语。
“我不想置喙你做此事的对错,但你要知晓,李阎已经不是曾经的阿昭了。”
“我知晓。”李婴夙惨然颔首,“我将他囚入众生相那一夜,我曾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轻巧地回答,江湖不就是人杀人,谁都想站在顶峰上不受欺辱,我是,他爹也是,他不过是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想当而不敢当的人。”
“这说法太荒谬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荒谬,我只知道,师父对我有恩,我不该让天挽宗落得这个下场。”
“李婴夙。”陆凝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眼中有光影闪过,陆凝心疼地抚了抚他的眼角,徐徐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你要听听吗?”
李婴夙没有拒绝。
“在灾荒年间,有一个姑娘父母双亡,她颠沛流离时被人收留。那人是一个武者,对刀道疯魔执迷,但凡听闻有刀者出世,他必要前去挑战。可刀剑无眼,有一回,这人死在了另一名刀者的手里。姑娘感念于他的恩情,势要为他报仇。她改头换面,女扮男装,刻苦修习了多年,在刀道上终有所成。她千辛万苦地找到了那名刀者,可那刀者是一个大侠,曾助中原武林抗衡了多次邪魔外道。姑娘知道自己不应杀他,可又放不下恩人情义,在万分痛苦中,姑娘还是选择杀了那名刀者。中原人士对她群起而攻之,姑娘最终自刎谢罪。”
李婴夙眨眨眼,不知道陆凝说的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什么。陆凝自然也明白自己夫君的文化底子,索性直白道:“恩仇并重,一样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若你一直背着李阎对你的恩情,你会毁了自己。别把心思放得太重,适当的时候,该忘则忘。即使忘不了,你还有我,滚滚红尘,你若染黑,我也不会独善其身,明白吗?”
“夫人。”
“夜深了,你要哭也给我收敛点,别鬼哭狼嚎的。”
李婴夙哭笑不得。
陆凝拿出银子放在桌面上,牵着他起身:“回家吗?”
李婴夙吸吸鼻子,外头雨已经停了,四下静谧,他冲着陆凝一笑,道:“回家。”
“好。”
两人拿了伞,双双没入夜色里。灯笼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昏黄的光线映照在雨后的青石板上,增添了几分温馨。睡着的老板打着呼噜,没有注意到两名客人早已携手离去。
“小舅子”的风波便算揭过。李婴夙消沉了几天,又像一只打不死的老鼠似的活蹦乱跳。陆凝每每看着他,头疼中又有些欣慰。约莫就是因着有这种乐天精神,这家伙才能生命力顽强,活到今日。除却每日日常的念书,陆凝也多给了李婴夙一些空间,让他和兄弟插科打诨。至七月时,李婴夙不知在筹谋些什么,整天神神道道,早出晚归。陆凝没有多问,依旧冷清地过着日子。
日子接近七夕,阜城里热闹非凡。按照习俗,七夕前一日,姑娘们会给心上人做一个食盒,以表爱意。次日是男子回礼之时,若送食盒的姑娘里有心仪之人,便要回赠一盏花灯以作定情。李婴夙成了亲,旁人自是不会再给他送食盒,唯一收到的一个食盒,不是来自陆凝,而是由洛淼送的。他也不敢把食盒拿回房,在院子里就塞给了关越。皇城那方没有这个习俗,陆凝便什么也没准备,让他哭哭唧唧地纠缠了半夜。
七夕这一日早上,众人都在院子里哄闹,陆凝一起床就没见李婴夙,她也不急着找,慢条斯理地在屋里喝粥。嬷嬷从外面走进来,还在跟她说,关越昨夜收了不少食盒,众人正起哄让他做花灯呢。她笑了笑,没回答。
过了巳时,张擎天找来,说是李婴夙出了不得了的大事,陆凝这才匆匆放下刚泡好的茶,跟着张擎天出了门。张擎天领着她穿出东城门,又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走了半炷香,眼看着越走越偏,人烟稀少,陆凝正心中生疑,张擎天蓦地停下脚步,站在了一处简陋的院子前。
称其为院子,还是陆凝宅心仁厚,事实上,这种布置充其量只能当茅房。
陆凝眼角抽了抽,打量了一会儿这个院子。院子外围有一圈竹子编成的篱笆,用以遮挡视线。一扇院门随风摇摆,看起来相当狂野,似乎下一刻就要塌下来。越过篱笆顶,还能看见里面的茅草屋。茅草成色还新,估摸着是刚建的屋子。
陆凝直觉不妙,迟疑道:“这是?”
“大哥就在里面,大嫂请进吧。”
陆凝做了一个深呼吸,小心翼翼推开了院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方院子里,偏左的角落种了一小片竹子,竹影下,还放着石桌和石凳。草屋有三间,正中的一间应是主人起居之地,居右的一间当是客房。两屋夹杂着一个矮小茅屋,可能是厨房,因为此时内中正浓烟滚滚,看起来像是着了火。
陆凝咽了口口水,看着院中一人负手而立,端的是绝世风华。他的目光胶着在陆凝身上,优雅地朝她伸出手:“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陆凝目光斜了斜,问:“有人在做饭吗?”
“这不重要。”李婴夙笑容迷人,“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说人话。”
李婴夙心想以前装强大通通失败了,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绷住。于是,他努力保持着“男神”微笑,嗓音低沉道:“我想给你一个家。”
“你不是给了吗?”陆凝的余光还注意着浓烟飘来的方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谁在那里面?”
“不要管谁在里面。你我成亲也有两个月了,洛府始终是别人的地方,一直委屈你住那儿,是我不好。我想给你一个属于你我两个人的家,这些年我没存下什么银子,暂时买不起更好的宅子。但是你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李狗子相当有信心。
陆凝心中感动,应了一声:“嗯。”
“所以,这个时候,夫人,你是不是该吻我一下?”
陆凝摇摇头,又往后退。
李婴夙:“你就算不吻,总得说点什么吧?我都说过那么多次‘我爱你’了,你一次也没讲过。”
陆凝眸光闪躲:“你……你小心。”
“小心什么?”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出“砰”的一声巨响,彻底炸了。矮小草屋瞬间坍塌,浓烟冲天,一股水花溅起三丈高,然后裹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落下。陆凝动作迅速地退到了院门口,李婴夙杵在原地,被水淋了个头顶冒烟不说,一截半熟不熟的鸡肠还挂在了他的脑门上。
陆凝没忍住:“噗。”
李婴夙闭了闭眼,心想我装模作样一番怎么就这么难?他叉着腰回头,怒视从草堆里狼狈爬出来的贾品道。贾品道还在咳嗽:“大哥,我是真的不能下厨,你偏不信!”
“贾品道!”李狗子张嘴就吼,吼完了冲上去作势要打贾品道。贾品道手疾眼快,爬起来就跑。张擎天见了,忙不迭地上前劝架。
好好的乔迁之喜,就在这三个男人的通力合作下毁于一旦。
“说实话,房子是可以再搭的,但是这件事情从侧面反映了咱们几人确实没这天赋啊,大哥。”
“老贾说得有理,咱们舞刀弄枪还行,撘房子这事儿,还得交给工匠来干。”
三个男人在地上蹲成了一圈,颓废地抱头商量。陆凝坐在边上的石凳上望天,嘴角浮着一丝浅笑。李婴夙带着怨念瞅瞅两人:“你们有私房钱吗?”
两人一愣,齐齐摇头。
“那哪来的银子请工匠?”
好的,说到重点了,张擎天和贾品道不吭声了。最后三个男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还是决定去叫来关越、罗素以及十二剑奴,大家再把那茅草屋拾掇拾掇,争取加固一点,能撑到李婴夙攒钱买新宅子。陆凝不置可否,顺道让张擎天叫来了嬷嬷。汉子们卷起袖子、撩起裤腿,顶着炎炎烈日干活,嬷嬷便用石头架了一个简单的炉灶,生火给他们煮糖水。陆凝坐在竹下看书,微风一抚,带来一些竹叶的清香气息,好不惬意。
这般从早忙到晚,厨房总算重新搭了起来,几个大男人检查了另两间房屋,确定暂时没有坍塌之危后,才消停下来。嬷嬷做好了一桌饭菜,招呼众人来吃。关越洗了一把脸,从屋子里搬出几坛陈年老酒,说是要好生庆祝一番。陆凝念在他们劳苦功高,也没有阻止。
若是在平日,这几人鲜少饮酒,毕竟身在江湖,谁都有几桩仇仇怨怨,必须保持清醒。近年来偶尔放纵的一回,也就是李婴夙成亲那一晚。约莫是正值佳节,一轮明月皎洁明亮,几人心情也相当不错,没一会儿,第一坛酒就见了底。陆凝安静地给李婴夙夹菜,李婴夙顾着和几个兄弟插科打诨,十二剑奴和嬷嬷站成了一圈,也都在赞叹嬷嬷的厨艺精湛。嬷嬷听得乐开了花,又赶紧去多做了几个菜。
到底是放了些年头的烈酒,几个男人喝完第二坛酒,微醺之下开始各自现了原形。关越不再稳重,抱着张擎天哭哭啼啼地回忆着旧事。张擎天一边嫌弃地擦自己肩上的鼻涕眼泪,一边搡关越:“滚滚滚,我只抱女人。”关越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张擎天怀里栽。
贾品道挨个摸手相给别人算命,罗素原本就话少,喝了酒更是一言不发,只顾抱着饭桶往嘴里塞东西。李婴夙撑着半边脑袋,笑眯眯地觑着陆凝,双颊绯红,眸子里一派痴迷。
陆凝被他看得耳根发烫,夹了一筷子青菜喂到他嘴里,嗔道:“你看什么?”
“夫人好看。”
“你喝醉了就回房歇着,别丢人现眼。”
“夫人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就没清醒过。自从娶了你,我一直都晕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云上,有点不真实。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你清楚我有多爱你。我又怕这是一个梦,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
“瞎说什么。”陆凝嘴上责备,手却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李婴夙的手,“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那你爱我吗?”
陆凝默了默,迎着李婴夙火辣的眼神,不自在地别过了头:“谁像你一样,天天把‘爱’字挂在嘴边。”
“喜欢就要说出来呀。”李婴夙不满地叨叨,“藏着掖着,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情。你看我,我就恨不得每天在你耳边说一百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呵出的气息流连在耳畔,温温热热的,撩拨着陆凝的心弦。那情意绵绵的腔调如同一把小钩子,轻而易举就能让陆凝缴械投降。陆凝实在受不住,推了推他的肩头,皱眉道:“你醉了。”
“嗯。”李婴夙也不反驳,抓起陆凝的手,打量片刻那细白的手腕,继而从怀里掏出一根编织好的红绳,醉眼迷离地系在了陆凝的手上。
陆凝问:“你编的?”
“嗯。”李婴夙略显委屈,“那天上街,我看见一个老婆婆编花绳卖,我跟着她学了好久。”
“你学这么久还编这么丑?”
李婴夙更委屈了:“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七夕,我想着要送你一个有意义的东西,你知道这绳子里面有什么吗?”
陆凝诚实地摇脑袋。
李婴夙噘嘴:“有我的头发。你不是教了我那句话吗?结发为夫妻,恩……恩……”
“恩爱两不疑。”陆凝补充。
“对,对,就是这样讲的。”李狗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陆凝看着他,心中一动,简直用了全部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当众吻他。她转开了视线,喝了一口水压住喉咙的燥热,道:“李狗子,编发赠人,那是女子才会干的事情。”
“你又不干,只能我这个当夫君的来呀。”说到这儿,李婴夙可怜得都想哭出来,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表达爱意,天天绞尽脑汁想着送夫人东西,也是非常令人唏嘘了。
陆凝自觉理亏,没有再和他争辩。恰逢此时,关越仰起头,摇头晃脑地说:“我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见大哥的血月染江山之景。要说起来,这么多年,能和大哥刀法媲美的,也只有大嫂的剑上造诣了。”
“没错没错!”被陆凝打过的十二剑奴立刻附和,“江湖中,有夫人这剑法造诣的屈指可数。”
李婴夙骄傲地挺胸:“废话,我夫人是谁?小鱼、虾米也能和她比吗?”话锋一转,“可惜那日夫人上擂台时我不在,至今也没看过夫人用剑。”
“你想看?”陆凝问。
“当然了。”
“好,这便算我的回礼吧。”
尾音落地,城中焰火绽放,衬着斑驳星空,流光溢彩,绚烂纷呈。陆凝脚尖一点,使出轻功跃上竹梢,折了一根细枝在手里,翩然而立。那深紫色的裙摆飒飒翻飞,融入了月华,清冷而孤傲。
众人屏息凝神间,忽然竹叶一动,劲风拂面。院中灯影重重,与焰火两相辉映。树枝刺出,落叶旋飞,月中一人,独影舞剑。陆凝身姿飘逸洒脱,气度雍容,一截细枝在她的挥动下,犹如龙啸长空,凌厉中夹杂着浑厚的绵绵气劲。众人皆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见此精妙绝伦的剑招,也不由得为之咋舌。
几招高山流水般的慢招过后,剑路猝然转急,狂如大海浪涛,汹涌磅礴。那矫健的身影在竹上时慢时快,让人目不暇接,在一片翠色中,紫衣遮云掩月,睥睨苍生之态尽显。众人早知陆凝剑上造诣匪浅,却也没料到高明如斯,一时间纷纷暗中生叹。李婴夙看出她的剑法里融合了刀路,一时兴起,跃上枝头,以竹代刀,与她过起了招。
旁人看得目不转睛,张擎天忧心道:“大哥身上的禁制……”
“算了算了,今日由得他去,有大嫂在,出不了什么事。”关越摆手。
张擎天点点头。
贾品道赞道:“大嫂这武学,假以时日,追上当年极盛时期的大哥,怕也不在话下。”
几人皆颔首。
陆凝碍于李婴夙体内的蛊虫,不敢让他过度动武,一时不备,被他缠住。他的手在她腰上一阵**,又拉着她落到了院中。两人打得难分难解,边上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正想下注押今晚谁更胜一筹时,两位高手脚下几个腾挪,就这么犀利地打到房中去了。房门一关,众人的视线登时被隔绝。几个老男人不死心地领着十二剑奴围到门口去听动静,可屋子里沉寂无声,听不出个所以然。
陆凝也是惊呆了,不知李婴夙怎么就突然起了情欲,一进屋便将她压在桌上,三下五除二缴了她手上的细枝,再将她的手腕死死按住,唇急乱无章地落了下来。他剥开了她的领口,绵密的吻自唇间游移到脖颈上,不轻不重地一口撕咬,陆凝身体里霎时烧起了一把火。她挣脱出李婴夙的禁锢,也去解他的腰带。他舔着她的耳垂,嗓音喑哑地喊:“凝凝,凝凝……”
“做什么?”陆凝的呼吸也甚是不稳。
李婴夙一边亲昵地与她耳鬓厮磨,一边哑声道:“我忍不住了。”
陆凝僵了僵。
“我知道有些事你还没忘记,本来我是想耐心地等着你,等你眼里只有我一人时,才将你占为己有。可是我想要你,想得快疯了。”
“那就别忍了。”
任何解释在眼下都显多余,公主殿下是一个行动派,当即送上了双唇,堵住了他剩余的话。她的舌头生涩地纠缠着李婴夙,邀请着他越过最后的防线。他喉结一动,再也按捺不下熊熊燃烧的欲火,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三步开外的**。他解开衣衫,迫不及待地覆上去。
……
屋外。
“奇怪,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声音。”贾品道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说。
“我也是,貌似是大哥的呻吟。”张擎天很肯定。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关越义正词严道:“不可能,大哥绝不会输。”
直男们的思路还在打架上。
张擎天也无比赞同关越的说法:“没错,大嫂虽然武学惊人,可到底年轻,和大哥还是有着根基上的差距,不可能赢了大哥的。”
李婴夙的脑残粉们非常给力!
罗素坐在石桌前吃饭,眸光明暗不定。嬷嬷招呼道:“二爷,你们还吃饭吗?”
关越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跟几人讨论:“怎么这草屋的隔音效果这么好?我都没听见他俩过招的声音。”
这话音刚落,屋子里传来一记闷哼,是李婴夙隐忍而情动的发泄。
十几个人脸色齐齐一变,最前头的贾品道和张擎天回首看看众人:“大哥这是……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发出这种声响?”
一个剑奴摸脑袋:“莫不是家主真的败了?”
“不可能!”关越三人异口同声,吓得剑奴不敢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陆凝也发出了一嗓子破碎的嘤咛。
门口的人石化了。
沉默少时,贾品道镇定道:“一定是他们两人有来有往,大嫂也落下风了。”
“大哥还有希望胜出!”
三个脑残粉给自己打了气,刚要把耳朵再贴上去,就听陆凝怒道:“李婴夙,你到底行不行?”
“夫人……夫人,再忍忍。”
“疼。”
“我是第一次嘛,我也没经验……你再忍……”
“忍你个头!”
众人终于察觉出不对了,十几个男人面红耳赤,正想落荒而逃,只听陆凝一声高喝:“给我滚出去!”
于是,房门打开,在大家同情的目光里,李婴夙穿着一条大裤衩,赤着上身忧郁地走了出来。随着两扇门再度关上,他十分痛苦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抱头蹲在了院子里。关越谴退了十二剑奴,和张擎天、贾品道一起围了一个圈蹲在他旁边。“大哥”二字刚起了头,关越实在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最后由于身体颤抖得控制不住,还就地坐下,只差没打滚了。
李婴夙惆怅地看着他。
贾品道拍拍李婴夙的肩膀:“大哥,这事儿我就帮不了你了,我是修行之人……噗……哈哈……”
李婴夙继续惆怅地转向贾品道。
“行了,今晚咱们喝也喝够了,就不耽搁大哥了。”关越拍拍屁股要走人。
张擎天最后一个站起来,想了想,又对李婴夙小声说:“我那儿还有几本闻溪大大的书,要借大哥看看吗?”
一想起影射他和关越的坊间写手,李婴夙就恨不得扒了那人的皮,脸一黑,沉声道:“你敢把书送来我连你一块儿撕了。”
张擎天被他一吓,赶紧伙同关越几人溜了。
诚然,这是一个前奏,李婴夙绝不会就此放弃。第二日晚上,他又孜孜不倦地去爬陆凝的床,被陆凝一掌拍了出去。
第三日,陆凝放了一把菜刀在枕头下,李婴夙老老实实地没敢动弹。如此数日,到嘴的鸭子始终没吃得下,李婴夙又愁又闷,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大有中年秃顶的意思。为了挽救自己的一头青丝,左右无奈之下,他还是暗示张擎天给他送了几本闻溪大大的书。
李婴夙一生没近过女色,早些年专心研究武学,一根筋都在刀法上,看女子向他抛媚眼都以为别人是眼睛抽了筋。后来入主洛家,他倒是会回应恋慕他的女子们了,但这回应也仅仅限于远观,从不靠近。是以他给陆凝说的洁身自好,是有事实依据的。
张擎天给他送了几本书以后,他就趁着陆凝将洛府的东西搬来了小院,正在布置之时,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偷偷学习。闻溪大大不愧是坊间大手,文风热辣,情节勾人,特别是那本《天家恩爱日常》描述的女帝与皇夫的情事,仿佛是亲身所见,令人血脉偾张。他常常看得双颊泛红,关键时刻还得吸一口气保持住清明,才敢继续看下去。
这般钻研了几日,李婴夙信心满满,当天夜里就把陆凝吃干抹净了。陆凝惊诧于李婴夙的天赋,没完没了,直把她折腾到天明。
次日,关越几人再来拜访时,李婴夙一改颓态,简直是春风满面,红光罩顶,反观公主殿下,整整一日都没能下床。
初尝情事甜头,李婴夙便难再克制,一连半月都在实践书上的法子。陆凝一开始还能纵容他,到后来,高冷的架子就全然倾塌,只能嘤嘤啜泣着喊不要。他爱极了她这偶尔软弱的模样,更是想方设法地与她翻云覆雨。
陆凝觉着这事的苗头不对,有一日看张擎天偷偷摸摸地来找李婴夙,便把两个大男人抓了个正着。李婴夙羞愧于自己偷看闻溪大大的书,为了彰显正义,不仅翻脸无情地撕了张擎天的心头宝,还把闻溪大大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陆凝当时抽着眼角看他,等他一身正气地骂完,才幽幽道:“是吗,闻溪的书就如此下作?”
“那是,整天情啊爱的,一看就不是一个正经人。”
“呵呵。”
“闻溪还总是幻想我老丈人跟丈母娘,绝对脑子有毛病。”
李婴夙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完这话,陆凝就一脸阴郁地走了,这碴儿直接导致了当夜李婴夙没能进房睡觉,且接下来的好几日,陆凝都将他拒之门外。他以为陆凝是气自己看不正经的书,天天跪在院子里鬼哭狼嚎,又把闻溪大大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眼看着陆凝的气怎么也生不完,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嬷嬷看姑爷可怜,悄悄告知了姑爷,闻溪大大就是她家公主殿下。
李婴夙如遭雷劈,也顾不得陆凝在他心中高冷的形象崩了个七零八落,回头就去搜了全城的书坊,买了上百本闻溪大大的书,发誓要好好拜读大大的著作,陆凝这才对他网开一面。
度过了这个夫妻之间感情的巨大危机,李婴夙实在抹了一把冷汗。
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糖,李婴夙照旧每晚折腾陆凝,白天没事时,他便跟着嬷嬷下厨,想亲自给陆凝做饭。陆凝习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会与他夫妻同乐。盛夏过到一半,陆凝起了种花的兴致,他便将院子里的角落翻了新土,又去城里买了一些种子回来,让陆凝消遣。
这日,陆凝正蹲在地上把种子埋进土里,李婴夙熬了锅鸡汤,端出来放在石桌上。正值阳光明媚,茂密的竹叶间洒下错落的光影,笼在陆凝身上。陆凝瘦弱的身板蜷成一团,捣鼓泥巴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一件大事,李婴夙看着看着,眼睛就弯成了一条线。
他一生在江湖,命寄刀口,从未想过停止这漫无尽头的漂泊。可没料到,初时一眼,已定终身。若能这般平平淡淡地和她过下去,就算把这天下送到他面前,他也是不屑一顾的。
陆凝没注意到身后人的心思,眼见篱笆缝里莫名长着一朵殷红的小花,她正要伸手去碰一碰,陡然被人捉住了手腕。李婴夙拧着眉头,郑重道:“不能碰。”
陆凝从善如流地收手,旋即等他解释。
“这花叫流萤,在有月亮的夜里,花瓣会荧荧发亮。奇怪……”
“奇怪什么?”陆凝问。
李婴夙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摸下巴:“这花早年在不老族的居住地有很多,花汁有剧毒,听说能保逝去的人尸身不腐。不过,这个没人证实过,毕竟碰了花汁的人,基本活不了。”
陆凝抿了抿唇。
李婴夙继续道:“这花对人来说极其危险,但却是蛊虫的饲物。所以不老族人会种流萤,照理说,中原应该没……”他蓦地一顿,瞳孔骤缩。
既是蛊虫饲物,那养蛊之人定会种植流萤,这花出现在此处,说明什么,两人皆已心里有数。
李婴夙敛眸道:“想不到,他竟找到这里来了。”
陆凝拍拍他的手背:“兵家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以他的能为,想寻你,躲是不能的,唯有正面应对,才是你应该做的。”
李婴夙回过神,点点头,随即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陆凝空无一物的手腕,她仍旧不肯佩戴自己送的东西,李婴夙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凉透,满心苦涩,却仍旧没有道破。她以为他在担忧李阎之事,牵着他站起来,宽慰道:“流萤出现在这里,也不全是坏事。万一哪天我死了,我可不想埋进土里变成白骨,届时你就找一个……”
李婴夙用唇堵住她的嘴,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是重重地印上去,停顿少时,又离开。
陆凝笑笑:“你怎么还忌讳这个?”
“我不准你说‘死’这个字。”
“好,我不说便是。”两人走到石桌前,陆凝问,“你炖的汤?”
“嗯。”
陆凝拿过碗盛了两碗汤,放了一碗在他跟前,自己翩然坐下,一言不发地喝起来。
入了夜,两人就寝,李婴夙一反常态,没有求着要陆凝,陆凝只当他有别的心事,熄了灯便睡了。到了下半夜,李婴夙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大男人,竟在梦中哭了起来,吓得陆凝赶紧点了灯。她将李婴夙叫醒,抱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着,又问他梦到了什么。他打死也不说,只是捂着心窝子,眉间拧出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她没辙,见时辰尚早,只得好言好语道:“我给你唱一首曲儿?”
李婴夙闷闷地说:“好。”
于是,陆凝又唱起了那首万年不变的“摇啊摇”。摇着摇着,李婴夙是睡过去了,可碍于隔音效果不佳,隔壁的嬷嬷被公主一袭魔音灌耳,彻底失眠了,第二日差点没能按时准备早膳。好不容易伺候这两个人吃了两餐,嬷嬷回房去午休,陆凝便和李婴夙坐在院子里。陆凝一面押着李婴夙看书,一面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昨夜究竟梦到什么了?”
李婴夙一噎,想起那个梦,又痛苦地按住了胸口。
陆凝讶异:“是关于不老族的?”
李婴夙摇头。
“关于天挽宗?”
“不是。”
“关于李阎?”
“不是。”
“那是什么?能让你一个七尺汉子哭得梨花带雨。”
李婴夙没有反驳,失神地低下头。陆凝虽然无比好奇,但也不想再让他难过,索性收了声。
许久,李婴夙道:“是关于……”话刚起头,陆凝也竖起了耳朵要听下文,奈何院子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你今日是不是非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大家这么多年的情谊,在你眼中就不值一文?”
伴随着马儿嘶鸣的动静,余生冰冷的声线也出现在院外:“你凭什么要我放下,死的若是你爹,你能放下吗?”
“余生,一个人太执着不是好事,你真的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
陆凝和李婴夙对视一眼,纷纷放了手里的书,并肩走出小院。
人来得很齐,关越和张擎天拦在院门口,罗素和贾品道各自站在左右。余生手持一刀一剑,正与关越对峙,而南年站在她身后,略显青涩的眉头不见舒展。
李婴夙环视一圈,正要上前,陆凝拉住他,小声道:“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
“你可以选择引颈就戮,我却不见得能袖手旁观。点星剑一旦出鞘,势必会见血,你当权衡。”
“夫人,你这是要把我吃得死死的。”李婴夙苦笑。
陆凝悠悠回答:“你应该让她自己来选择是逃避还是面对,而不是一味地蒙蔽她。李婴夙,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