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纳兰离去的背影,万重山心头一沉,他站起身子,二话不说,大步追了上去。
纳兰倾着身子,不住的干呕着,她这一天都不曾吃过什么东西,自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可那股反胃却是经久不散,只让她不时的吐出些酸水,方才好受些。
听见万重山的脚步声,纳兰心头渐渐浮起几分绝望,她慢慢站直了身子,竟不知该如何回头,去面对身后的男人。
“纳兰?”万重山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纳兰回过头去,她的容颜似雪,就那样看着万重山的眼睛。
万重山浓眉微拧,不等他出声,纳兰便是与他道出了几个字:“我没事。”
万重山唇线紧抿,他的眼瞳漆黑如墨,只盯着纳兰的眼睛,似是要一路看进她的心里去。
纳兰察觉到他的目光,刚要再说些什么,胃里却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慌忙转过身,又是干呕了起来。
万重山的眸心一震,心头已是有数。
待纳兰渐渐止住了呕吐,万重山声音低沉,只问了句:“多久了?”
纳兰浑身一震,她向着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纳兰顿时明白,他已是猜了出来。
纳兰咬紧了嘴唇,她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她沉默了许久,却是倏然转过身,举起拳头向着自己的腹部捶了下来。
万重山大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厉声喊出了她的名字:“纳兰!”
“你放手!”纳兰竭力挣脱着,她的眸心满是凄然,只轻声吐出了一句:“这是鞑靼人的孽种,我不能留下他。”
万重山看着她雪白的一张脸,这些日子,纳兰一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过日子,亦或说,自从大辽覆灭于万重山之手,父亲病逝,兄长惨死之后,她便已是如同一具木偶,而今,在她的身上更是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求生欲,倒好像是一心求死那般,对什么也不在意。
万重山看着她瘦骨伶仃的样子,他早已听那老妇说过,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是纳兰一次又一次的骑着马去鞑靼人的部落,为他换回了食物与良药,而她带回来的那些羊肉与奶酪,她自己却从不曾吃过一口,如今的纳兰,身子已是虚弱到极点,若要打胎,会要了她的命!
“纳兰,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万重山握住她的肩头,对着她低声喝道。
“命?”纳兰轻生呢喃着这一个字,却是微微笑了,她看着眼前的万重山,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而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能让万重山听了个清楚。
“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万重山,你灭了我的母国,逼死了我父亲,杀死了我兄长,我不仅一直没有杀你,却豁出性命的救你,我早已无颜活在世上,可就算我死了,我也没脸去见我的父亲,哥哥,也没脸去见我大辽枉死的百姓,万重山,我落到如今这地步,我还要这命做什么?”
纳兰几乎语无伦次,她的眼底血红,说到最后竟是笑出了声来,她的笑声苍凉,未几,她便是捂住了自己的脸庞,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涌出,而她纤瘦的肩头亦是不住的**着。
“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万重山声音低沉,看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继续说道:“你对我恩重如山,我自会照顾你们母子。”
纳兰闻言,纤瘦的肩头渐渐停住了**,她泪眼迷蒙的向着他看去,呓语般的唤了声他的名字,“万重山......”
“纳兰,”万重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黑眸雪亮,直接了当的与她开口:“我虽不能娶你,但我会竭尽全力,顾全你,和你的孩子。”
纳兰怔怔的看着他,听着他的这些话,她的唇角浮起了一分自嘲般的笑意,她早已知道,他不会娶她,即便她为他倾尽所有,他也不会娶她。
他兴许早已忘了,在辽阳时,他也曾是她的驸马,是她的丈夫。
“你是为了陈轻舟,是吗?”纳兰声音很轻。
万重山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方才开口,吐出一句话来:“我不能负她,也不能误你。”
好一句不能负她,也不能误己。
纳兰垂下了头,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明日我会回燕州,与部下汇合,你若想回族人那里,我会命人送你回去,你若不愿,那便随我去燕州,我会妥善安置你。”
万重山声音沉稳,与纳兰一一开口。
纳兰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万重山舒然想起,她已是嫁给了董木合,他默了默,道:“你若想回董木合那里,我也会派人送你回去。”
“不!”纳兰抬起了眼睛,“我哪儿也不去。”
“纳兰?”
“我与董木合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没有夫妻之实,他身边,我是万万不能回去的。”纳兰的声音已是十分平静,听在万重山耳中却是心神俱震,他被辽国俘虏时,虽也与纳兰有过夫妻之名,他却从不曾动过她的身子,而今,她也不曾与董木合有过夫妻之实,可见她一直是清白之身,而恰恰是因着他的缘故,令纳兰失去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清白。
“我就留在这里。”纳兰眼睛晶亮,与万重山定定开口:“就在这一处草原上,不论是我的族人,还是董木合的人,他们都找不到我。”
万重山的眼眸划过她平坦的小腹,他收敛心神,只道:“好,我会命人照顾你的衣食住行。”
“万重山,”纳兰静静的看着他的侧颜,吐出了一句话来:“你是要去和大齐的皇上打仗了吗?”
万重山闻言,想起远在京师的轻舟,只将双拳情不自禁的握紧,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从他的眼神,他的脸色中,纳兰已是得到了答案。
“是,我要和他打仗。”万重山终是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重、说完,又是吐出了几个字,“不得不打。”
“你就不怕,李云召会拿你的母亲,和你的爱人来威胁你吗?”
万重山脸色一变,许久都不曾说话。
京师,皇宫。
“皇上,有万重山的消息了。”曹公公一路小跑着,刚到李云召身边,便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李云召闻言,顿时从小山一般的折子中抬起头来,他看向曹公公的眼睛,几乎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艰涩,只沉声问道:“他在哪?”
曹公公似是不敢吭声。
“孤要你说话!”李云召骤然发了火,将手中的奏章一把扔在了案桌上。
“皇上,万重山他......已经回到了燕州,并与驻扎在北境的万家军取得了联系。”
“你说什么?”李云召的声音透着愠怒与惊愕,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
“不仅如此,万重山还命人杀了虎威将军肖成,重新执掌了万家军。”
听着这话,李云召眸心大变,手指一个不稳,捏着的毛笔便是“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曹公公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为李云召将那一支毛笔拾起,李云召怒极反笑,道了一句,“万家军好大的胆子,都要跟着万重山违逆吗?”
虎威将军肖成乃是李云召亲自指派,去北疆接管万重山留下的军队,而今肖成被杀,可见万家军宁愿与朝廷作对,也要拥护万重山。
“皇上,边疆如今倒是数年不曾有过的安稳,辽国已灭,余下的那些小部落早已是不足为惧,如今唯有万家军,皇上一定不得掉以轻心,万家军身经百战,又加上有万重山在,老奴只怕,等他日万家军挥师南下的那一天,各地守军......只怕是抵挡不住。”
即便曹公公不说,李云召又岂能不知?万家军一直是大齐的命脉所在,是大齐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因着长期与胡人打仗、朝廷在其身上亦是倾尽了无数的心血,不论是战盔还是铠甲,武器抑或战马,全是倾举国之力,用的全是最好的,而今万家军若反,朝廷无疑是养虎为患。
“守军挡不住,御林军更是不堪一击。”李云召开口,声音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只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皇上?”曹公公不甚明白,斟酌着进言道:“您看,要不要急召纪王殿下,吴王殿下,晋王殿下从封地领兵回京?”
“不,”李云召摇了摇头,“目前还没到时候。”
许是见曹公公一脸不解,李云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忘了,咱们手上,还有两张王牌。”
曹公公闻言,顿时明白李云召口中所指的,正是万母与轻舟。
后宫,云香殿。
“小姐,有王爷的消息了!”连翘匆匆进来时,就见轻舟身着繁复的宫装,正倚着窗前出神。
听到连翘的话;轻舟黯然无神的眸子中顿时浮起一股亮光,她回过身子,与连翘失声道:“连翘,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在哪?”
“小姐别着急!王爷已经回到了燕州,杀了皇上派去的虎威将军,重新掌管了万家军,最新的消息说,王爷已经领兵打下了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