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我的感受吗?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烦自己的,”安生看着邓雨柔,“但是那时候,真的是特别难受,想死的心都有。
“其实我那段时间已经要忘掉他了……可他又对我那么好。后来想想也是好事,如果没有安诺,我也不会这么狠得下心。”
她说这话时虽然语气平淡,但邓雨柔发现,她肩膀都在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去拍拍她的背,想要去安慰一下她——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但手都刚触到她的肩,她便猛地一缩:“这才到哪儿,事情还早呢。”
接下来,A班发生了大事件,安生主动调座,调到了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那地方在A班一向最烂,从来都是无人问津的。
她距离厉雅江越来越远了。这样也好,乐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高三最后冲刺的时候,大家开始为上大学的事情费心思,安诺说她和厉雅江是商量好的,两个人到时候一起去北京报到。这也是正常的,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以后在一起也是顺其自然。
而她安生,安景良早就给她想了后路,学习不好,给她花钱报了本地的大学。
一切都好像是越来越远了。
他们之间就像是平行线一样。
安生觉得这样很好,她要的就是这样,有口吃的、有口喝的,尽力帮沈希然一把,其他的,该怎样就怎样。
但没想到事情还是脱了轨。
安生在酒吧卖酒但却从不喝酒,因为她知道,她从小就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只要闻到酒气儿都喘不上来,所以基本是滴酒不沾。可那天她就刚闲了几分钟,便被领班琴姐叫走了,说有个叫阿玲的服务员临时请假,让她去帮下忙,给三十一号桌的客人送盘干果。
反正也不忙,安生便去了。
三十一号桌正处于酒吧大厅最靠里的位置,灯光昏暗,只有一点点光能看清楚客人的脸,其余全都蒙在暗色中。“您的干果,”她将干果放下,微笑道,“请慢用。”
按道理放下就可以走了,她正要走,客人突然喊她:“等下。”
她回头。
“你就是那个叫Ann的服务生?”
她迟疑片刻:“是。”
“哎哟,原来就是你啊。”那客人起身,慢慢朝这走,借着吧台略亮一些的灯光,安生还没瞧清楚这个人的脸,先嗅到了这个人身上呛人的烟味。“Ann,”那人围着她转了一圈,突然停住,向前一步,靠她不能再近地盯着她,“小丫头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轻佻至极,轻轻张嘴,一嘴的烟雾喷到安生脸上。安生下意识地要躲,却被他伸手给抓住。“上哪儿去啊?”那人抓住她的手腕,“之前卖酒的嘛不是,来,”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来,“来,给老子喝了这杯酒。”
安生挣扎着往后退,脸上还努力让自己维持着笑容:“对不起先生,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那男人继续笑,又把她往前拽了一把,“那酒是怎么卖掉的?”
“我真的不会喝酒……我……”
“喝!”
那男人突然厉喝,安生吓得陡然一哆嗦。很多人都向这边看过来,再低头,酒杯已经凑到她的唇边。“到底喝不喝?”
“我……”
“哎呀,是哪儿这么热闹?哟,陈老板。”领班赶过来,俏笑着走到那陈老板身边,“Ann,这位可是咱们的常客陈老板,往东数两条街最厉害的人物。人家给你端酒是给了你面子,你还不赶紧喝?”
安生没了办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很多年没有碰过酒了,此时喉咙就如同吞下一个火球。安生回到休息室,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好几大杯水,领班匆匆地走过来:“Ann,你这是怎么招惹陈永林了?”
“什么陈永林?”安生有些蒙,“对了,琴姐。那人是不是以前来过咱们这里?”
“何止来过,以前简直是常客,只是最近不大来了。”
安生低下头:“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安生扯唇笑了笑,“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哪儿见过。”
“见不见过不要紧,关键是只要是来咱这里的都不能得罪。”领班皱眉,“不过那人虽然来过几次,但是一直不拽咱们的服务生喝酒的。你怎么就……”
安生勉强扯唇:“估计也就凑巧吧。”
“但愿吧,对了,以后客人让你喝,你就听话地喝点。咱们虽然不是那种地方,但在这儿也干脆别装得冰清玉洁。”临走时,领班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按,“下次再让我发现得罪客人的事,Ann你可就别……”
“别”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意思安生知道。
小姐妹居然还羡慕她,因为传说中这个陈永林是什么科技公司的太子爷,花钱非常大手大脚,来这里这么久了,向来都是随性地点酒,从来没有刻意招过哪个人。这次看来是对Ann有意思,所以才这么逼她喝酒。
安生当时还只觉得这就是个任性的客人。
可是接下来连续两天,这个陈老板都连续逼她喝酒,事情好像真的就不一样了。
第三天,安生刚换上衣服,就听到小姐妹的招呼声:“Ann,你那金主又来了喔。”
安生干脆说自己感冒了请假回家,可刚走到会所的后门,就被他们给拦住了:“Ann小姐,别急呀,我们陈老板等着你呢。”
她仍是要走,可那群人脸色一变:“把她带到包间里去。”
安生几乎是被连拽带扯地扔到了沙发上,短短的一路胳膊被扯得生痛,她忍着不吭声,过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处在一个包间里。陈永林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领带,狞笑着向她走过来,安生起身,他却只是一伸手,猛地再把她扑回沙发上,包间的沙发都是又宽又大的,她轻而易举地被他压到身下,死死的。
邓雨柔听了半天,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接下来,你被……了?”
他咽了口唾沫,没说出那两个字,安生点点头又迅速摇头:“差一点。”
“有人来救你了?厉雅江?”
“不是厉雅江,”安生深吸一口气,“是沈希然。”
她被人压在身下,那个人把手探到了她的胸口,她想挣扎,但是开始过敏了,整个人根本喘不过气,当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的时候,突然有人砸开了门——
是沈希然。
沈希然和那些人打起来,操起包间里的水果刀,往那陈永林身上就是一戳。而就是这一戳,陈永林接着没命了。
而这些,她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安景良一直吞吞吐吐,还是厉雅江告诉她的。
“你知道吗,以前我和他只是很好的朋友,可我没想到……他还会为我背上人命,我……”安生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还是他妈妈说得对,我就是个祸害和扫帚星,我不仅把我妈克死了,还把沈希然害了。”
邓雨柔猛地握住她的手:“这是意外,这不怪你!”
“不怪我,那能怪谁?”
邓雨柔呆住了。
“而你说这是意外,你听到这里,还觉得这是意外吗?”
“我……”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还真像是意外,那就是我醒来的时候,是安诺照顾着我。她口口声声地喊我妹妹,”安生唇角微勾,“她知道了真相,她知道了我和她是一个爹生的。”
“她看到了DNA鉴定报告。”安生又笑,“是不是很凑巧?”
估计听故事的你们,都不会想到纵然大小姐如安诺,也会有这么好脾气的一天。
她也没想到。
那几天都是安诺在照顾她,包括安景良要请护工都没让请,说自己完全可以照顾妹妹,而她这个当妹妹的却开始不给面子,不管安诺说什么,那一阵子她始终一言不发。
连安景良都担心她被吓坏了,又或者是得了什么自闭症,甚至还安排心理专家来帮她辅导。
又是一天过去,刚拔了针,许是见安诺困得瞌睡,厉雅江带着饭盒走过来:“我来吧,你去休息会儿。”
安诺走了。
“你还不能吃太辣的,我让他们多熬了些粥,”厉雅江微垂着头。
“你前几天吃得太少了,尽量多吃一点。”
她那天又把腿摔着了,但是手又没坏。安生想要拿过来自己吃,但是厉雅江一躲,就这么一躲一拿间两个人手不经意一撞,粥立即撒了出来,被子、小桌子上到处都是。
“不该逞强的时候就别逞强,”她要拿抽纸自己擦,而厉雅江接过去,“我来。”
他一下一下地给她擦着,安生依旧如刚才一样,一动不动。粥刚才翻进了她的指缝里,他低下头,拉过她的手,擦得温柔而又仔细。安生的手生得极好,完全是白皙纤长,指甲被她剪得圆圆的,更显得粉嫩可爱。因为平时总做家务,拇指和食指指肚上都有些薄茧,摸上去微微有些粗糙,如同软毛牙刷轻抚过一样。
他擦得很仔细,擦完后将纸巾扔到一边,微微抬头,正撞入安生黑漆漆的眼。厉雅江又抽出一张湿巾放到她掌心蹭了蹭,却听她轻声问:“那个人真死了?”
厉雅江一怔,“嗯”了一声。
安生没有说话,厉雅江擦完刚要将湿巾扔进垃圾桶,却被她反握住他的手,虽然表情如旧,但手上却在暗暗用力。“你知道吗?这件事不是偶然。”她唇弧挑起极小的弧度,声音降低,“那天的事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厉雅江倏地抬头,盯着她。
“这个人,我知道是谁,你也认识。”她唇弧更大,突然将他一扯,厉雅江下意识地往后退,可她力气竟突然那样大,他被硬生生地给拉了回来,安生一手压住他的手腕,上身前倾,嘴唇慢慢凑向他的耳朵,吐气如兰:“这个人就是安诺,我姐姐。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呼吸那样轻,但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尤为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里挤出,再看她的瞳子,虽然唇弧扬起还像是笑着的,但却寒意丛生,似是布满了碎冰。厉雅江莫名地觉得心底发冷,他深吸一口气:“你累了,”他顿了顿,“有些话不能乱说。”
“我就知道,你一直站在她那边。”
“你……”
安生说完这话就闭上眼睛,她靠在偌大的靠枕上,像是睡着了。厉雅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后面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雅江。”
安景良回来了。
似乎是一年前的情境再一次上演,出院的那天,外面照样围堵着各类记者,照顾她的护士甚至都人手一份关于她的通稿,以备记者问起能流利答出。安生大概一看,那通稿其实就是个简单的问与答,共三张纸二十六个问题。
听说您护理的是安总的侄女?安总对侄女怎么样——安总对他的侄女照顾得无微不至,真的像是父亲一样。
据说安总将侄女接到了自己家中居住,那她与安诺小姐的关系呢?是否如外界传言般恶劣——不是,我见到的是,安诺将这个堂妹当做亲妹妹般对待,偶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安总都让安诺让着这个侄女。
如今良信集团面临困境,股价连日大跌,安总可有什么不耐烦——没有,再工作劳累,安总裁也会挑时间来照顾侄女,从来不让她吃外面的饭食,都是亲自给她做饭……据我们了解,以前他的侄女还叫他大伯,现在已经叫他爸爸……安总有一天还说,如今良信集团经营不善,他别的都可以舍弃,唯独对两个孩子不放心。他想亲自给这两个孩子挑男朋友,当然这得考虑孩子的意见……
看到这里,安生忍不住笑了。而这时接她走的人也来了,招呼着她穿衣服走。
“先不走,”她套上外套,“我要上个厕所。”
“那你最好去西边院长办公室的那间啊,别去东边,东边可都是记者,大家巴不得拍你长什么样呢。你……”
安生“啪”地甩上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