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也倍觉内疚,她知道苏清和从不舍得多置办一套衣裳,可她又觉得有些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苏清和皱起眉头,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低声嘟囔道,“做事总这样冒冒失失的,真不知道是不是个姑娘家。”
他总是这样攻击自己,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做错事,不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吗?但这次总归是自己的错误,燕婉不想再辩驳。
“算了,夜深了,你回去睡吧,我一个人读书就可以了。”
他的大度并没有让燕婉心里好受一点,她低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燕婉的房间与苏清和的相对而望,这天夜里,苏清和房里的灯一直亮着,燕婉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没有入睡,直到对面的烛火熄灭,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才偷偷溜出自己的房间,来到苏清和房门口,趴着仔细听了一会儿,未听见里头有响动,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很暗,但依稀可以看到苏清和穿着白色的中衣侧卧在**,燕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来到床前的衣架前,双手摸索着找到了青色衣衫后,悄悄拿在手中,缩着头退了回去。
燕婉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衣服铺在桌上,见到淡青色衣袖上沾染的墨汁后不禁连连摇头。苏清和穿这件衣裳格外好看,只可惜被自己毁了。如果他坚持穿弄脏的衣服,他的气质会大打折扣,他是个十分要体面的人,从来不会仪容不整,他觉得读书人就应该身正衣洁,如此才配称得上是一位君子。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还能不能弥补?
燕婉苦思冥想,环顾四周,突然见桌上摆着一个针线篓,里头有一些绣线。她灵机一动,对了,不如在袖口上绣些花纹,就可以遮盖这丑陋的墨汁了。只是她的绣工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以前外头的人都以为燕小姐绣工了得,绣出的花朵能吸引来蝴蝶,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那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袖代劳的。此刻她面对着一篓子的绣线,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是青色衣衫,那就绣竹子吧,不太显眼,而且竹叶高雅正直,也很衬苏清和的气质。
燕婉终于决定了,二话不说动起手来。
墨汁滴落的形状,如同竹子一般,稍微添几笔,就浓淡有致,燕婉一下子找到了感觉,努力回忆红袖曾教她的技艺,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只是她鲜少拿绣花针,猛然做这细致的绣活,还真有些不习惯,一不小心就把针扎进了手指里,鲜血都流出来了,但既然已开弓就没有回头的道理,燕婉咬紧牙关,扎错了就退出来重新来过,原本一副简单的绣图,她却整整熬了一个晚上。等到终于大功告成时,天也快亮了。她忙咬断线头,用手把几片竹叶抚平,提起来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无论如何也是对于自己无心之过的一点弥补,她觉得还挺好看的。原本素色的没有任何绣纹的衣裳,好像也变得贵重了一些。要知道想让她燕大小姐刺绣是多么难得的事啊,她竟然连夜做完了。苏清和知道后,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吧。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苏清和脸上的表情了。
燕婉准备悄悄把衣裳送回去,挂回原处,也算是给苏清和一个惊喜吧。
此时天已大亮,燕婉加快了速度,否则苏清和就要醒来了,那自己就没机会了。
她猫着腰进屋,见苏清和依旧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她缓步上前,想把衣服挂回原处,可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留意脚下,一下子绊倒了洗手架。
洗手架不堪重力,往外倾倒而去,燕婉下意识地伸手一扶,架子是没事,但上面搁着的铜盆却顺势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燕婉的脑子里嗡嗡的,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倒霉,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苏清和原本就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响动,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还以为是有歹徒来了,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就想到了燕婉的安危。可再仔细一瞧,燕婉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打翻的铜盆里的水,还溅了她一脸一身。更古怪的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件青衫,那不是自己的吗?
“你为什么在我的屋子里?”苏清和实在想不通燕婉到底是怎么想的,悄悄溜进一个男人的卧室,当真是单纯过头了吗?
见事情已然瞒不住了,燕婉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我就是想着能不能修补一下。”
苏清和不以为意地接过,穿在了身上,边穿边说道,“没事的,我不会因为弄脏了一点就觉得……”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衣袖上那几片小小的竹叶,巧妙地遮盖住了墨汁的痕迹,只可惜……
只可惜几枚竹叶绣得皱皱巴巴的……
“怎么?你不喜欢吗?这可是我花了一整晚时间才绣好的,”燕婉的第一反应就是又要被苏清和嫌弃了,只能先发制人,“我知道我的绣工不太好,但总算能遮盖住,我们身边的银两本就不多,能省一些是一些吧。”
像她这样的性格,愿意动手刺绣已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苏清和心中满满都是感动,他用手摩挲着竹叶,感受凸凹不平的触觉,想要说一些感激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喂,你不要一副嫌弃的模样,一直盯着看好吗?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就当赔给你的,”燕婉以为苏清和不喜欢,忙想抢回来,可就在她的手刚碰到的时候,苏清和就把衣服像宝贝似的护在怀里,“谁说的?我喜欢得很呢。”
“你喜欢?”燕婉见他脸上绽开笑容,这似乎是他为数不多的认同自己的话。燕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客气,举手之劳。”
苏清和的目光此时落在燕婉的手上,发现她细嫩的指尖上布满伤痕,应该是连夜刺绣被针扎的吧,苏清和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刚想说什么,店小二却一路噔噔噔地跑上楼,边跑边喊道,“苏公子您在吗?有您的口信。”
“口信?”苏清和出来这些日子与家中全无联系,现在却捎来口信,应该是有很紧急的事吧,他忙奔到门口,此时店小二也赶到了,冲着他轻轻一揖,“苏公子,刚才有人给您带来口信,说是您的家乡人。”
“他在哪里?说了什么?”苏清和心中焦急,生怕是家中亲人出了什么事,就要奔出去,他刚抬脚走了两步就被店小二拦住了,“送信的人,丢下话就走了,他是骑马来的,您就算追出去也赶不上。”
“那他说了什么?”
店小二缓了口气才说道,“他说是您的未婚妻家中派来的,叮嘱您此次一定要高中状元,如果不能,就要取消同您的婚事。”
“原来是她……”
苏清和此时不知心中是该喜还是悲,喜的是未婚妻竟然主动联系自己,本身也是希望自己能够上进,高中状元。娶她为妻一直是对于她的承诺以及对自己的要求,悲的是如果不能高中,那平生心愿就会因此落空。未离家之前,他心中还十分笃定,他寒窗十年,潜心苦学,自信有能力拔得头筹,可出来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好比之前在柳叶镇偶然遇到的南怀瑾,就很有学问,他无心仕途求功名,如果他有意和自己一同参加科考,只怕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而除了南怀瑾之外,还有其他来自于五湖四海的高手,才学胜过自己的一定大有人在。如此想着,苏清和的心情变得沉重,手中握着的衣衫也不知不觉落在了地上。
燕婉见他脸色阴沉,上前拾起衣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不就是高中状元嘛,你一定可以的。”
“未必,”苏清和摇了摇头,如果无法高中,他要如何承受那样的后果。
“我觉得你未婚妻也只是想激励一下你,她要是知道你那么沮丧一定会失望吧,难道你想做一个不战而败的人吗?”燕婉生怕自己把话说重了,特意将语气放得缓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何尝在意过旁人的心情了,这原本就是苏清和自己的事,她为何要那么在意?
可苏清和心情沉重,似乎并没有把燕婉的话听进去,拂开她的手后,默默进屋去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在好心安慰你啊!”燕婉被他的态度气到了,想把衣服扔到地上,可想到是自己辛辛苦苦才修补好的,又有些舍不得,只能跺了跺脚。
这一夜,苏清和屋子里的烛光亮了一整晚。
第二天清晨,燕婉在楼下吃早饭,见苏清和顶着熊猫眼下楼,一口清粥差点喷出来,她好笑地说道,“喂,不至于那么拼命吧?”
苏清和见到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冷冷哼了一声,随后坐在她对面,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