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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要休且待青山烂

大宋宫词 剧改作者:唐蓉 5450 2024-10-18 04:30

  

  缓带轻授,乌纱芸芸,大清书院内,臣工们依次自奏疏分发处取回了各自的奏疏,打开,御笔朱批,与前几日并无二致,然却人人皱起了眉头,神色凝重。

  “已十日了!”潘伯正沉沉地道,“官家自染上风寒,已十日未朝,每日奏疏仅送来大清书院。”

  王钦若带着几分试探地:“可奏疏官家都御笔朱批了。“”

  “既如此,官家为何不见我等?!”潘良目光不善地望了眼后宫方向。

  “张公公,官家圣体到底如何?”曹鉴朝张景宗问道。

  张景宗道:“偶感风寒,只是伴有头疼之症,御医嘱咐不能见风。”

  曹鉴目光犀利地:“仅如此?”

  张景宗平平地:“仅如此。”

  潘良插话道:“可我听闻,董御医一直被留在惠馥阁,未曾出来。”

  张景宗答得甚是自然:“官家需近身侍汤药。”

  曹鉴还是不甘心地:“张公公,既然官家圣体违和,臣等请求探视。”

  张景宗道:“太医言……”

  曹鉴打断:“吾等可前去惠馥阁,哪怕只是外室听宣,烦请公公通传。”

  潘伯正附和道:“有劳公公了,吾等今日是一定要见到官家的。”

  其余臣工亦俱是满脸笃定地看着张景宗,只除了苏义简。

  张景宗见状,心知此事今日难以善了:“那便,请诸位臣工稍候,奴婢先去请示官家。”

  “不必了,”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

  环佩轻响,众臣工回头,便见刘娥步入殿来,身后是数名内侍,她一身流云暗花云锦宫装,云髻巍峨,那髻边插着一支银凤镂花长簪,端的是一派华贵。

  刘娥神色甚是清淡:“官家需静养,诸位臣工不便相扰。请听旨意。”

  众臣工看了看彼此,跪了下去。

  刘娥朗声道:“官家口谕,秋祭将近,礼仪院应从速备之,今岁秋祭,由枢密使苏大人主持,两府宰执监督,望诸位臣工勠力同心,勿负朕心。”

  “臣等领旨。”众臣工应道。

  潘伯正随即率先忍不住问道:“请问德妃娘娘,臣等何时可觐见官家?”

  刘娥淡淡地:“待官家头疼之症有所缓解,自会宣召。”

  潘伯正不依不饶地:“此乃圣意,还是娘娘之意?”

  刘娥眸子微眯了下:“韩国公以为,本位敢假传圣意?!”

  潘伯正顿了下:“为人臣者,忧心君体,娘娘该当理解。”

  刘娥不容置疑地:“官家并无大碍,奏疏每日皆有御笔朱批,尔等照办便是。”微顿了顿,“今日若再无事,便退了吧。”

  众臣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有怀疑,或觉不妥。

  “臣斗胆,敢问德妃娘娘,奏疏可当真是官家亲批?”潘良还是冷硬地问出了口。

  殿内立时一静。

  许多臣工的面色皆绷了起来。

  刘娥神色无一丝变化,静然无波的目光睨向潘良:“潘大人何处此言?”

  潘良别有深意地:“如若官家重病在榻,又何来的气力批阅这些奏疏?!”

  刘娥唇角讽刺地一挑:“重病在榻?!谁告知潘大人的?!偶感风寒是重病?头疼之症是重病?”微顿了顿,意味深长补了句,“潘大人的消息,只怕来源有误吧!”

  潘良一噎:“你……”

  刘娥语气陡然一沉,话锋一转:“再则,何人敢擅代官家批阅奏疏,潘大人还请慎言。”

  “娘娘自己不行吗!”潘良气得脱口而出。

  刘娥神色间的嘲弄更甚,凉凉地瞥了眼潘良,旋即径直朝曹鉴和寇准道:“寇大人,太傅大人,你们一个与官家相识多年,是知己,一个是官家的老师,理应对官家之笔迹最是熟识,请问二位是否辨出了不同?”

  其余臣工皆朝两人看去,除了苏义简眼中多了一抹几不可察的隐忧。

  寇准和曹鉴仔细地分辨奏疏上的字迹。

  刘娥目光毫不回避地望着他们,坦然而沉静,然那宽大袖袍下的纤纤手指已深深陷入了手掌。

  少倾,曹鉴缓缓摇头。寇准锁紧了眉头,看了眼刘娥,亦摇了摇头。

  刘娥暗自长舒了口气。

  苏义简一直紧绷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潘伯正和潘良却难掩失望。

  曹鉴却又道:“老臣虽瞧不出不同,然老臣有要事,请面见官家。”

  刘娥道:“官家服药已睡下。”

  曹鉴固执地:“老臣可以等。”

  刘娥压着心中的一丝烦躁:“太傅大人有何要事,便非得今日见官家?”

  曹鉴道:“储君者,国之根本。老臣要奏请官家早立太子。”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诸人闻言,皆是神色各异。

  刘娥不动声色地:“早立太子?敢问太傅大人,你以为要立谁?”

  曹鉴振振有词地:“此乃朝事,后妃不得干预。”

  “放肆!”刘娥凤目一扬,浑身瞬间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你明知二皇子去世不足一载,后宫现下无嗣,却要在此时请官家立储?!立谁?!你用意何在?!”重重一声冷哼,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视过众臣工,“我朝虽暂无皇嗣,然官家正值年华,今次官家偶感微恙,尔等便包藏祸心,要犯上作乱吗?!还是说尔等便盼着官家龙驭宾天?!”

  “臣等惶恐!”众臣工立刻跪倒一片,“娘娘息怒。”

  ———

  甬道深长,阴云低压,风渐急。

  那曳地裙裾飞扬,刘娥一身凛然地快步穿过甬道。

  “张公公,去雍王府传旨,便说蜀地近日新进贡了一批蜀锦,本位看着不错,想让尚衣库给内外命妇们制几身衣裳,请雍王妃进宫,挑选花色样式。另将新生的小殿下一同抱进宫来,本位瞧瞧,也给小殿下制衣。”刘娥清冷地快速道,微顿了顿,又加了句,“立刻便去,赶在臣工们出宫之前。”

  张景宗会意,应了声,当即带了俩小内侍,匆匆往宫门方向而去。

  曹鉴此时突然提出立储,让刘娥不得不揣测曹家和雍王府是否已有所怀疑,更或者有所行动,她可不会忘了苏义简提过的定州城中王超收到那封密信,落款的“曹”字!无论如何,曹家也好,雍王府也罢,她必须防着他们此刻生了事端!好在曹鉴来了这般一出,也是真没将她放在眼里吧,也好,不然她倒差点疏忽了。

  “忆秦,去将殿前都指挥使,还有内侍副总管,给本位寻来,本位有事吩咐。”刘娥眸子微凝了凝,还有潘家,亦不得不防!潘良话语里的深意太值得追究,当日潘玉姝出现在惠馥阁过于及时了,虽当时她便叮嘱过张景宗,看好后宫的内侍、宫婢,决不允许任何人和宫外传消息,现下看来,潘贵妃到底入宫多年,潘家更是树大根深的氏族,于前朝后宫之经营,绝非轻易可撼动。

  ———

  是夜,惠馥阁。

  书房,一灯如豆。

  有侧影映在那幽黄的纱窗上,瞧去单薄,且透着几许孤寂。

  刘娥面色肃然,正细致地翻阅着桌案前成堆的奏疏。

  忆秦在侧伺候笔墨,她不是初来乍到的小宫婢,她入宫已有十多年了,早已是姑姑级别的老人了,看透了凉薄如水的人心,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险恶。

  原本她对刘娥这位新主子,也便是抱着谨慎伺候、进退无错之态度,然大半载相处下来,刘娥并没有因赵恒专宠,便飞扬跋扈,反倒是平易近人,会宁殿内有规矩,可那规矩却不拘着人、压着人,而是一种分寸和有度,单单此一点,便让忆秦是暗暗服气。

  如今,出了官家昏厥不醒这般大的事,竟生生让刘娥稳住了前朝后宫!她忽而忆起刘娥方入宫时,有流言说其不过是借了郭氏义女的身份,一个蜀地孤女,即便再得圣宠,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忆秦想传那些蜚言的人,要么是用心险恶,要么便是浅薄了。眼前稀薄的烛光里,凝眉沉思、笔走游龙的女子,那一身风华隐隐,她敬重佩服的同时,莫名地生出了丝丝的忌惮。

  刘娥将颇为紧要、又不太急的奏疏,归类放到一旁,等赵恒醒了再阅,一些日常的,她便代为批阅了。

  待刘娥处置完毕白日里呈上来的所有奏疏,已近子时。

  忆秦帮着她整理好桌案,吹灭了那烛火,提过玲珑宫灯,陪着刘娥回寝房,两人方一出屋子,便见那皓月当空下,有窈窕伊人,轻纱素裹,长跪于庭院的青石台阶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正在祈愿。

  那一地银辉灿灿,习习夜风吹得伊人衣襟飘飘,犹如瑶台仙子。

  刘娥脚步微微一滞:“她近来每夜都如此?”

  忆秦答道:“是,娘娘。琳琅她们劝过,婕妤娘娘根本不听,有时甚至会跪上一夜。”

  那月下伊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婉儿。

  忆秦道:“娘娘要不要上去劝劝?”

  刘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把官家赐本位那件雪狐大氅给她送去,另让琳琅她们备好暖炉和参汤。”

  再回寝房时,刘娥便没让忆秦跟着了,她独自提了宫灯,绕过幽静的廊下,去了惠馥阁那间赵恒躺着的屋子。

  自赵恒昏厥后,刘娥便住进了惠馥阁,也是她一直在近身照顾赵恒。她也知晓,如此做法或许不太妥当,毕竟这是李婉儿的寝殿,然,一则赵恒出事,李婉儿确实吓坏了,随着昏厥时日的延长,其是愈发地恐慌,刘娥担忧她根本看顾不好赵恒,二则,已到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般多了,她与赵恒暗中置气也罢,表面生疏别扭也罢,已三载多了,赵恒一直在退让、隐忍,她都快习惯赵恒这种似乎无休无止的包容了,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吧,她为了皇嗣,为了还李婉儿的恩情,将其送到了赵恒面前,她不知晓赵恒如何看待此事,如何看待她,她好像也不敢去深想,不想去面对,而赵恒又因此事陷入了昏迷,她是彻底慌了!乱了!陡然间意识到自己也有做得过分的,意识到,原来赵恒任何一丝一毫的痛伤,她都感同身受,心如凌迟,不能接受!原来,他们早已是夫妻一体!原来,她不能没有赵恒!

  那清灯影疏,龙诞香丝丝缕缕,萦绕不去。

  刘娥坐于床榻前,执着濡湿的锦布,温柔地轻轻擦过赵恒的俊颜,眼中是缱绻的怜惜与深情。

  便如眼前人是醒着的般,刘娥絮絮地闲话家常:“我把雍王的第七子,留在了宫中,奶娘和璎珞在照看。曹太傅是雍王的岳丈,听闻他很好看这个王爷女婿,与王府走得甚近。定州城密信之事想来义简也告知你了,如今你尚在皇位,他敢提出立储君,多少有点司马昭之心了。他是太宗朝的旧人,秦王之乱是经历过的,看来他对那‘兄终弟及’的旧制,有点执念啊,你不得不防着他了,还有雍王,”微顿了顿,“宫中子嗣单薄,他却生了一个又一个,我有时候都不知晓你这个四弟是真糊涂呢,还是假聪明。”

  刘娥微叹了口气,复将锦布浸洗一番,执起赵恒那修长的双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细细擦拭,口中续道:“宫中,我也传了严令,决不允许与外界通消息,入夜前张公公那边抓了两个行踪异常的小内侍,倒是没审出甚有用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便让他将人暂时关了起来,”忽而想到甚,浅浅地笑了笑,“现下宫中的人,不管是你的那些嫔妃佳丽,还是内侍宫婢,好像都因这些日子的事,有点畏惧我呢,连我身边那个忆秦都是,有时看我的眼神怯怯的。喏,当然,你的那些嫔妃佳丽该是恨我多一点,都来了好几拨,要入惠馥阁探视,皆被我挡了,有一两个刁蛮的,我便用你给我的六宫主事权给压了,想来她们现下都觉得我恃宠而骄,”融融的眸光落到赵恒俊颜上,深邃无垠,“我能恃谁的宠呢,不都是你给的,你要再不醒来,我上哪恃宠去,要是你的那些嫔妃佳丽联合起来,造我的反,生吞活剥了我,看你醒来后不后悔!”

  刘娥好似越言,越当真,幽怨地瞪着赵恒,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了,她便如往昔和赵恒置气般,瞪着他一动不动地。

  “啪!”

  良久,一滴清泪砸在赵恒的手背上。

  刘娥猛得回过神来,她胡乱地拭了拭眼角,将锦布搁回一侧的铜盆里,脱了绣鞋,上了床榻,放下了那如烟的幔帐,躺在了赵恒身侧,替两人密密地拢好锦衾。

  “三哥!”

  半晌,刘娥终于暗哑地唤出了,她已许久没唤过的,独属赵恒的称呼了,才发现那称呼在她心底口中,日夜徘徊,不知被她反反复复在心中念叨了多少遍,那称呼,是她半生的执着和命啊!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刘娥倾身贴在赵恒身上,低喃细语,“三哥,你何时变得这般顽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吓唬于我,才睡了这许久,对不对?!我可告知你呀,你若再不醒,便真要乱了……前朝后宫……我根本不知还能撑多久!三哥,你不能置你的大宋江山不理,置你的天下百姓不管,更不能这般不睬我,对不对?!你不是还想要一个皇子吗,一个你我的骨血共同孕育的皇子,待你醒来,我们便努力再生一个,好不好?!你教他骑马,射箭,读书,教他参与朝政,让他替你看着这万里山河,到那时,你便陪我回蜀地住上一段时日,好不好?!那是我的家乡,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我们那里有一种花名为芸薹,串串鹅黄的花蕊,点缀在那翠绿色的花茎上,煞是好看,喏,三哥一定要采上一枝,给莺儿戴在鬓边,好不好……”

  刘娥往赵恒的怀里更靠了靠,似要寻找更多的支撑和安定。

  一层冰绡,方寸天地,只有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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