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晚上,沈时回到家。他十分疲惫,没力气健身,也没胃口吃饭,整个人无精打采。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后知后觉的消化着一件事:
——周远约俞楚柠明晚去“等烟雨”餐厅。
沈时知道这家网红餐厅,很受年轻人的喜欢。“等烟雨”三字取自周杰伦的《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俞楚柠当然也清楚这点。一旦她赴约,就是答应周远的追求。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沈时顿觉胸闷气短、焦躁不安。
周远这人,在沈时的客观评价体系里能拿8分,可此刻,他却变得面目可憎,沈时恨不能给他个-8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深夜11点,汐江。
沈时站在江边,江面是一艘缓缓开过来的游轮。他刚踏上甲板,便收到何遇的消息,点开是一串二维码。
游轮的登船口站着两名戴墨镜的黑衣人,沈时翻出二维码,黑衣人扶着墨镜,拿出一个看上去很高科技的扫描仪,扫了一下二维码。
“沈先生晚上好,三F2046,祝您愉快。”
沈时皱眉,被这一通花里胡哨的酷炫操作搞得有点蒙,何遇的私生活丰富他是知道的,但眼下这约见方式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卧底,还是赛博朋克电影中的那种。
三楼昏暗,唯一的一束光落在金发男人跟他的大提琴上,借着这光,沈时隐约看到2046隔间的门开着,何遇就坐在隔间内的丝绒沙发上,遥遥看着窗外。
沈时进入,隔间的自动门关上,前奏响起。沈时顿住,曲目他熟得很,是著名的《Mia & Sebastian’s Theme》。
沈时后悔不已,看来何遇的情况不比他好。
他在何遇对面坐下,大提琴声婉转哀伤,他感觉自己在一辆航行海上的列车包厢里,琴声是飘在海上的幡。
何遇拿着酒杯,神态微醺,笑容苦涩,“你来得正好,这曲我点的。”
沈时一时无言,恐怕何遇的情感状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跟柳如玫进展不顺?”沈时忍不住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何遇的那一声叹气,比冷气还冷,他赶紧摆手:“行了,不问了。”
两人坐着,一起遥看窗外的汐江夜色,游轮在缓慢的航行,窗外的风景变幻着,演绎城市的极尽迤逦,此情此景,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美意境。
良久的沉默之后,《Mia & Sebastian’s Theme》也进入尾声,直到最后那个音符落下,何遇才堪堪抬眉。
“快,说点不开心的让我开心一下。”
沈时点头,“还是那个朋友。”
“噢。”何遇一脸了然,“上次那朋友。”
“对,还是他。”沈时把自己跟俞楚柠的事情稍作修改,跟何遇坦白了。
何遇耐心听完,一脸笃定地看着沈时:“你朋友肯定是爱上那个女孩了。”
“……爱?”沈时顿觉心惊肉跳,“爱”这个字太深重。
“你知道爱的衍生物是什么?”何遇伸出两个手指,“嫉妒心、占有欲。”
说完,何遇叹了口气,脑海中条件反射一般浮现柳如玫的脸。他最近,也被这两个东西深深困扰。
“可是,”沈时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朋友之前喜欢男人,这也是你说的。现在又喜欢女人了,这合理吗?”
“有什么不合理的。”何遇耸耸肩,“感情本来就是流动的。”
沈时略一思考,摇摇头,“我朋友,对这两人的感觉差不多。”
“哪个更喜欢一点?”
“似乎……不分伯仲。”
“不可能!”何遇身体后仰,一脸不屑。
沈时皱眉道:“怎么说?”
“就算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也会有更喜欢一点的那个。”何遇喝着酒,继续例举,“养两只猫,内心也会有偏爱的那只,怎么可能不分伯仲。”
沈时沉默。
何遇又叹了口气,“人类这种生物啊,不管多花心,同一时间,肯定有更爱的那一个。”
沈时不说话,事实上,他现在的确更在意俞楚柠,尤其是从三亚回来之后。
何遇意味深长地笑笑,“你朋友这情况,也可能是某种‘类型控’,单纯遇到同一类型就会心动,无关性别、外表、年龄这些。”
沈时皱眉,不理解。
“这么说吧。”何遇举起酒杯,“比如有人爱收集酒杯,玻璃、陶瓷、金属无所谓,只要是酒杯他就喜欢。差不多这个意思。”
沈时不言语了,他好像终于有点懂自己,但又好像越来越不懂自己。
何遇忽然诗兴大发,语气哀怨:“爱情多美妙,等风来、等雾散、等雨停;爱情多残忍,风不来,雾不散,雨已停。”
喝完最后一口酒,游轮再次靠岸,何遇起身,“明天还有会,走了,这杯我请。”
沈时像是没听见,还枯坐在那。
翌日上午,时遇创投。
总裁办门外,十多位部门主管正候着,他们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诚惶诚恐,颇有文武百官上朝前的既视感。
下午三点就是第四季度工作会议,这个沈总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上午忽然在高层群里大发脾气,把大家挨个批了一顿。
很快,办公室门打开,财务主管芳姐走出来,手中还拿着几份财务报表,一脸劫后余生后的疲倦。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用手在脖子前用力一抹:诸位自求多福。
下一位是老黄,他拿着下季度的项目报表,手都在哆嗦。
他刚推门进去,就嗅到危险的气息。
办公室的窗户拉上,没开灯,沈时气场阴沉地坐在boss椅上,只有一个逆光的剪影,犹如电影里不怒自威的大反派。
老黄舔了舔舌头,“沈总……”
“重做。”
“啊?”
“重做,出去。”
“哦哦,”老黄摸了一把汗,之前不是都通过了吗,怎么忽然不满意了。
“沈总,您觉得哪不行……”
“哪不行?”沈总冷笑,像一道锋利的刀子,“要不要我帮你写?”
“是,我这就改。”老黄赶忙退下。
老黄慌不择路地逃出魔窟,刚关上门,同僚们便眼巴巴地看过来。老黄一脸崩溃,压低声音,“下午就是季度会了,现在才跟我说不行,搁这闹着玩呢!”
“我这边也是。”营销部的谭姐连连叹气,“众神馆的营销方案上周就基本敲定了,现在忽然要改,早说啊。”
“最近公司情况挺好啊,怎么回事啊?”
“八成是感情不顺啰。”市场部的小王眉飞色舞,“据我所知,沈总跟俞楚辞有一个半月没同框了,之前关系多亲密啊,一起接受采访、上杂志……”
“砰!”总裁办的门打开,一群人吓得魂飞魄散、噤若寒蝉。
只见站在门口的沈时头发凌乱、脸色阴沉、眼中布满血丝,黑眼圈直追国宝,浑身充满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之气。那样子,说是去澳门豪赌三天三夜输了十套房都有人信。
“下午的会延时到6点开,散了。”沈时说完,摔上了门。
言下之意,再多给大家几个小时。
大家面面相觑,立刻作鸟兽散。
下午六点,会议室。
部门主管们拿着紧急修改的方案、报表、策划,在本该下班的时间,开始了第四季度的会议。
部门主管们轮流自发言,会议中沈时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感觉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却又不知何时爆炸,所有人都被这无形的高压笼罩着、折磨着。
副总裁何遇也察觉到沈时的不对劲,他猜八成是因为他“朋友”的烦恼。但沈时是成年人了,以何遇对他的了解,还不至于影响到工作,上一次的他“朋友”出现烦恼,不也自己化解了吗?
何遇主持大局,针对每个部门的报告做了一些补充和指导,整个过程中他没少给沈时递眼色,有几次都问到了头上。
“沈总怎么看?”
“沈总,你觉得这个季度目标行么?”
“我说完了,沈总补充两句吧。”
沈时起初还会象征性地应付两句,到后面话都懒得回了。这么重要的会议,作为公司老总却魂不守舍,实在是不像话。
沈时这边,当时间进入到6点30时,他便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认真听主管们的报告,可是越强迫越听不进去。他质问自己:
——沈时!你究竟在干什么?又想干什么?
一天之内让部门主管紧急修改出的方案,真的比原方案更好吗?不过就是西红柿跟番茄、土豆跟洋芋的区别。
浪费大家的时间,在这加班加点,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爱的衍生物是什么?”“嫉妒心、占有欲。”
何遇的话忽然闪现,刹那间沈时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安排在6点开会,这样就能合理错过“7点”这个死限。
他不敢面对,他想借由工作来逃避。
可讽刺的是,他越逃避,嫉妒心跟占有欲就越不讲道理的霸占着他的思绪。
他看一眼手表:6点40分。
俞楚柠此刻,应该正在前往“等烟雨”餐厅的路上,她今天一定精心打扮了吧,就像在三亚“实践”的最后一天。他们吃了饭会去约会吧,周远一定会陪她看喜欢的爱情片,陪她逛热闹嘈杂的夜市,两人说不定还会一起去江边放烟花,然后肩并肩坐着,然后在浓情蜜意下相拥、亲吻……
“停!”沈时大呵一声,拍案而起。
正在汇报工作的老黄吓了一跳,他两腿发软、心中哀嚎:不是吧!别人都顺利过关了,怎么到我就龙威震怒了!
“沈时?”一旁的何遇感觉不妙,压低声音,“你没事吧?”
沈时还立在原地,双眼紧闭,天人交战的两秒后,他睁开眼,目光决绝。
“何遇,这交给你。”
沈时快步走出会议室,留下众人一脸愕然,老黄更是傻眼了,这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咦?过关啦?
“咳咳,”何遇打破沉默,“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