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菩提
“要说你自己去说!”桐声看了一眼萧成璋瘦得青筋毕露的手,终究没有将他的手甩开。
萧成璋摇头,面色消沉:“你走吧。”
“你吃完东西我就走。”桐声说着,拉着萧成璋往案前去,桌上摆着的饭菜已经凉了,可总比一直饿着强。
萧成璋摇头,立着不动。
桐声闻言,冷声道:“你就那么想让你母后死不瞑目吗?”
“这个世上她最牵挂的是你,杨家和她的宫人都死了,你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除了你也再也不会有人怀念她,她犯下滔天大罪,更不会有人祭奠,你饿死了,谁给她烧纸钱?”桐声凝视着萧成璋的面庞:“我看得出来,她最爱你,你不能让她死后都伤心。”
桐声说着,见萧成璋神色松动,掰了一块饼塞进萧成璋口中:“错不在你,你是最无辜的,别任性了。”
萧成璋含住那块饼,那饼里添了糖和羊乳,格外香甜,他咬在口中却觉得干涩的发苦,他嚼了两口,囫囵咽下去,却被饼渣呛得咳嗽。
也是桐声不懂这些,两日没吃饭的人,哪能第一口就喂主食呢?
萧成璋咳得越来越厉害,直将眼泪呛出来。
桐声见状忙盛了一碗汤给萧成璋,这汤讲究一个鲜字,眼下冷了之后鲜都变成了腥,萧成璋一闻差点吐出来:“你不会让他们给我重新送饭吗?”
“我又不知道你还可以随时传膳。”桐声说着,出门去吩咐:“晋王饿了,还不……”
桐声看着立在廊下的萧成润,语声一顿:“……送点热汤饭来。”
桐声说着,对萧成润讨好一笑,又扭头对垂头立在萧成润身后的侍卫们道:“还不快去。”
侍卫们犹豫着看向萧成润,他们对殿里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也是惊异万分。
只听萧成润道:“去吧。”
侍卫这才领命而去。
桐声拉着萧成润往殿中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萧成润说着,扭头看向桐声:“头一次听你说那么多正经话。”
桐声的眉眼弯了弯:“我一直很正经。”
说话间二人到了殿中,萧成璋已经听到萧成润的声音了,见他进来,喃喃唤了一声:“三哥。”
萧成润颔首,看着神色颓废的萧成璋,只叹道:“别糟践身子。”
萧成璋点头,二人相顾无言的站了一会,萧成璋才道:“三哥如今身上担子重,不用分心来看我,我没事。”
萧成润应好,临走时又道:“你先安心在宫里待几天,等诸事都定了后再回去吧。”
桐声和萧成润一同从萧成璋那里离开,萧成润慢悠悠地拉着桐声的手在树荫下走:“你怎么找到七郎那里的。”
“我问了一只喜鹊。”桐声说着,晃了晃萧成润的胳膊:“他挺可怜的,你对他好点。”
萧成润点头,又听桐声叮嘱道:“你也是,别累坏了。”
“好。”说话间萧成润停住了脚步:“你回去吧,诸事未定,怕有借机生事的,你安心待在府中别出来,大典过后我去接你。”
桐声抱住萧成润的胳膊,歪头看着他:“接我做皇后吗?”
萧成润刮了刮她的鼻子:“是。”
“那我的宫殿建好了吗?”
“眼下不宜动土,你先随我住,或者任选一间自己喜欢的宫殿。”
桐声蹙了蹙鼻尖:“还没建啊,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住上。”
“别胡说。”萧成润面色一肃。
桐声哼了一声:“走了。”
“让松辕送你。”萧成润说着,回头对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松辕道:“送她回去,交代府中好生侍奉,别让她出来瞎跑。”
桐声不忿道:“我哪里又瞎跑了?”
萧成润无奈轻笑:“行了,你是跑出来救苦救难的,快回去吧。”
桐声的嘴角翘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她说着随松辕往宫外走,走了几步,她回头,就见萧成润仍站在树荫下看着她。
桐声突然回身向着萧成润跑去,跑到萧成润身前时,她垫脚,在萧成润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我走啦。”
她说着,不等萧成润反应,便扭身又跑了回去,红裙随着她的步伐欢快的摇曳,直将松辕都落在了后面。
萧成润含笑看着那道灵巧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
新帝登基,场面自然是极为宏大的,萧成润在百官宗室的见证下,登上了太极殿前好似没有尽头的玉阶,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筹谋多年,一朝梦圆,他的心绪却没来由的平静下来,并没有预料中的激动。
直到他看见玉阶尽头立着一个面容昳丽,神情妖异的男子,而那男子手中,正握着桐声的胳膊。
萧成润脚步一乱,而除了他,群臣百官并没有发现那个男子。
“恭喜啊,要当皇帝了。”正在此时,那男子徐徐开口,依旧只能萧成润一人听到。
萧成润不认得他,可在他开口时却听出了他的声音,是桐声那个师父——无尘。
萧成润抿唇不语,面色如常的往阶上去,千万双眼睛之下,他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威严,他不能乱。
菩提垂头看向被他半拥在怀中的桐声:“不想和他说句话吗?”
桐声面色冷凝:“你想做什么。”
菩提将下巴抵在桐声肩上,和她耳语:“你想不想知道,他更看重皇位,还是更看重你呢?”
桐声淡声道:“你真无聊。”
桐声一句话不知戳到了菩提的哪根弦,只见他趴在桐声背上低笑起来,惹得肩膀不停耸动。
萧成润下颌紧绷起来,隐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又见菩提抬眼看他:“江山美人尽在掌中,你这一世还真是圆满。”
“其实我也想让你圆满,但是我更好奇一件事。”菩提说着,伸手抚向桐声的脸:“权力和美人,你更爱哪一个?”
萧成润只盯着菩提,目光冷冽,恨不得将菩提身上戳出洞来。
菩提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十分开怀:“这样吧,我们玩一个游戏,你现在宣布退位,我就把桐声给你,若是不呢……我也把她给你。”
菩提满怀恶意的补充:“不过是她的尸体。”
萧成润的脚步停下了,惹得诸臣面露疑惑,太极殿前顿时有了一场无声的**,在他身后举着仪仗的内侍不由得低声提醒:“陛下。”
陛下,他是陛下。
萧成润下颌微抬,面无表情的再次往玉阶上方行去。
菩提嗤笑:“你瞧瞧,你的情意绵绵却总换来郎心如铁。”
说话间萧成润已经走到了他身旁,萧成润看了桐声一眼,沉声对菩提道:“无尘,若是你敢动她,我必然举国之力杀你。”
跟在萧成润身后的内侍们脖子压得更低了,皆不清楚萧成润在自言自语什么。
“那你就是选了皇位?”菩提突然朗声大笑:“你如今都不舍得皇位,她死了后你谈何举国之力?”
萧成润面色紧绷,蓦地转身,却见菩提拥着桐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犹自回响:“若想要她,就来国师府。”
萧成润闻言,看向国师府的方向,无力感深深萦绕在他心头。
“陛下?”
礼部尚书见萧成润看着一直看着远处,不由低声提醒。
萧成润收回视线,继续去完成他的登基大典,当玉玺拿在手中,群臣跪地山呼万岁时,他的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焦灼来。
等到登基大典结束,他将自己关进殿中,亲手写了圣旨放在御案上,便换掉身上的繁琐的衮冕,往宫外去了。
——
菩提携着桐声回了国师府,进了宴客的正厅,门一开,里面便是糜丽旖旎的极乐天。
素来喧闹的极乐天难得清净了下来,只有闻声来迎的鸢扶。
鸢扶见了桐声,神色一顿,行了礼便默默退下了。
桐声甩开菩提的手:“你究竟想做什么?”
菩提丝毫不介意怒极的桐声,倚在软塌上道:“忘记我让你去萧成润身边时说过的话了。”
桐声漠然道:“我都想起来了,你不必糊弄我。”
“肯承认了?”菩提从一旁盘中拈了一颗葡萄吃下去,才懒声道:“这些日子和玄清转世如胶似漆的处着,你应当很快活吧,令羲。”
桐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心疼你们,想让你们吃些甜头。”菩提含笑道,伸手拿了个葡萄递给桐声:“尝尝,很甜。”
桐声没有接,只道:“你是玄清的心魔。”
“对。”菩提见桐声不接,将葡萄往上一抛,扬起下巴张口接住。
他平日的做派像个纨绔,可一举一动又带着股睥睨苍生的邪气,哪怕是一样的脸,桐声也实在很难把他和玄清联系起来。
桐声问道:“我一直好奇,你一个魔,为什么要用佛家的词汇当名字。”
“因为我下界时,在天地交界之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株菩提树,郁郁苍苍,很美。”菩提说着,面上露出嘲讽之色:“玄清他身在华堂,心在囹圄,以为封了眼,便能封了心,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却反倒累了我一直陪他闷在清冷的云霄殿里。”
桐声敛眸:“他也曾以心观六界。”
“那时候我还没苏醒,想来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若是他真参透了,便也不会让我钻了空子。”菩提低低一笑:“如今我这名字取得倒是对了,梵语里菩提乃是大彻大悟,明心见性之意,他是清气所化,容不得杂思俗欲,自然也不会大彻大悟,明心见性。”
桐声看着悠闲地靠在软塌上的菩提:“你便看破一切,明心见性了吗?”
菩提面上笑意一顿,抬眸看着桐声:“我是欲念所化,自然不能。”
菩提对桐声招手,桐声立着不动,菩提见状袖子一挥,卷住了桐声的腰,将她强行拉到怀中:“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玄清心里觉醒吗?
桐声知道挣扎不过菩提,便也不做无用功,任由菩提抱着,只听菩提道:“从看见你降生开始,他的大道,求的便是个道心坚定,不动不伤,可凤凰降生是多美的景致,多悦耳的鸣唱,所有人听了都心悦,连他也不例外,心一动,道行尽毁,便唤醒了被压抑的我。
“后来你拜他为师,他本就对你有好感,又怎能不关注你,看着你一日日变作了个貌美的少女。”菩提说着,摩挲着桐声的脸颊:“多美啊,那么多神女,再也没有一个比你美的了,你知道有多少次,他面上故作冷淡,心中却是想着要把你拥在怀中,肆意轻薄。”
桐声蹙眉:“别说了!”
“怎么,觉得你的神尊被玷污了?”菩提在桐声耳边道:“你和萧成润翻云覆雨时怎么不这样觉得了?”
“我听你这语气,怎么倒像是醋了一样。”桐声说着,侧首看着菩提:“照你方才所说,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觉醒的,那是不是就证明,他想的,你也想?”
桐声的眼睛有着非常美丽的弧度,眼尾收尖,狭长上挑,斜眼看人时分外妩媚。
“自然是想的。”菩提说着,面上笑意突然浓了:“小凤凰,先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桐声面色一寒,也不与他虚以委蛇,已经化成利爪按在他胸口的手蓦然用力,势要将这魔的心挖出来,她曼声道:“不行,心魔的心我还没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