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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惊心动魄的一段经历,让张如静愤懑和心悸了好几天。她不想让张小蔓察觉到什么,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张小蔓的腿一天一天在好转,新春将近,姐妹俩商量着买衣服、年夜饭、赶庙会之类的。
人一旦闲了,想法就多了。
张如静回顾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如此一言难尽,如此摧枯拉朽。她思来想去,还是想找那个曾经在下雪夜晚通知自己去医院的护士谈一谈,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那个护士,曾经的那个电话,让她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她约了对方在路边见面。
一辆豪车停在她面前,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女孩,她走到张如静面前,说了声“你好。”
张如静恍了一下神,正想问对方是谁时,才发觉面前这个女孩正是自己约的人。一身华服,气质高雅,真的和穿护士服时很不一样,
“找我什么事吗?我还要参加朋友的聚会呢。”女孩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
张如静心里有些不满,“颜护士,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无话可聊了吗?”
护士一副天真状,“张小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向你道过歉了,再说你父亲现在已经去世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张如静喉咙像卡着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你,你的错看上去只是一个很小的失误,但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那个小失误,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让我赔偿你?多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你不甘心什么呢?”护士再次看了看时间,“张小姐,不好意思,我必须先走了。”说完优雅地离去。
张如静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穿着黑风衣带着黑色墨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拦在了张如静的面前。
原来还有保镖,张如静真是再次低估了那个护士。
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离去。
张如静回到医院,张小蔓正在**看网课,网课登的是许言的号,她认真地做着笔记,张如静怕打扰到她,坐在了走廊上。
临近春节,住院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也就是几张熟面孔了。张如静有些无聊,想拿起手机玩一下魏冰设计的小程序时,听到隔壁病房传来了谈话声。
隔壁病房住着一个老婆婆,胳膊摔断了,儿女们每天都来看望她。从日常他们的聊天中,张如静知道老婆婆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在美国,小儿子和一个女儿在清阳本地,兄妹俩轮流照顾,今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两人都来了。
老婆婆的女儿似乎在抱怨自己的老公挣不到钱,花钱还大手大脚的,让她的二哥出出主意。
她二哥一开口就是播音腔,“现在挣钱不难,关键是找对方向。你别看我们单位效益不好,但有几个是真有钱,怎么做到的?炒房啊,没钱借钱炒,东郊那房子前两年四千多,现在翻了一倍,如果再通个地铁,那房价还能长。我们单位那保安,看着不起眼,人家现在手里有四套房,他儿子书读不进去,不愿意上学。不上就不上呗,家里四套房,人家还愁以后没饭吃吗?”
老婆婆的女儿说:“那我也买房,你和大哥得帮我,我要买就买学区房,以后市值更大。”
“学区房就算了吧,现在买其实也挺贵的,钱都让前一拨人赚跑了。现在你真要投资,就投资商铺,挑个有潜力的地段,估计能成。”
张如静听着,心里痒痒的。她心里也迷茫得很,银行那边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过了年后就要找新工作,清阳市的薪资水准在周边几个市中是最低的,但消费水平却挺高。如果光凭自己一点工资,以后想供张小蔓上大学,再买房,是不可能的,自己最好在工作之外,找点其他的事情做。
刚才那对兄弟俩说的炒房,张如静听进去了,好像是条路子,但是自己现在手上一分钱也没有。
妹妹没有钱,可以向哥哥借,自己孤立无援,问谁借。
成江梅?
她还有笔拆迁款,如果自己借个首付,她会同意吗?等转手一卖,就把钱还给她。
她想了想,觉得难。
一个商铺的首付款不低,成江梅对自己再照顾,也不可能一下子借那么多。
算了,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创业途径,比如短视频、电商之类的。
2
在张如静绞尽脑汁想了两天后,她又重拾了炒商铺的想法,因为这一条回报高,且时效快,自己等不了三年四年。
挣钱的欲望越强烈,她想把手伸向成江梅的决心就越倾斜。并且彻底地说服了自己,反正自己要还的,钱一挣到手就还。那笔拆迁款对于他们母子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不还,自己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但有一个问题,她还有所顾虑,那就是成江梅是否知道了那天雪夜的真相,她是否还对自己有所愧疚,如果有,借钱成功的可能性就会高一些。
想想这几天跟成江梅接触,成江梅好几次都有谈及那件事的苗头。比如昨天,成江梅下晚班后来医院看望张小蔓,两个人闲谈中,谈到了张如静的父亲张广民,张如静说,父亲之前虽然像植物人一样躺着,但自己内心是安稳的,还有一声爸爸可叫,家里的主心骨还在。但父亲一走,表面上看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但却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感到惶恐。她真正地失去了依靠,虽然魏冰时常帮助她,但他并不能带给自己安全感,她时刻都在想,要独自一个人与生活对抗了。
成江梅听着,更加感觉是自己造成张如静生活困顿的元凶。她再次提起,“有件事,我一直压在心底,如果我不说出来,我这辈子可能……”
张如静打断她的话,看着被吹起的窗帘,“阿姨,外面的风很大,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她走到窗边,将手伸到窗外,“真的下雨了,现在还小,估计一会就下大了,阿姨,你早点回吧。”
成江梅没有带伞,病房里面也没有伞,她犹豫了会,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好吧。”
如此一来,张如静判断,成江梅应该还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真相,那么,陈芙知道吗?刘池敏那个悍妇会告诉陈芙吗?陈芙一旦知道,成江梅就会知道。
张如静想试探一下陈芙。
她给陈芙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问,“陈小姐,我是张如静,有空吗?”
陈芙关于爱情关于婚姻的大厦刚刚坍塌,心中一片荒芜,她很想找个人谈谈话,“我在长乐公园。”
“好,我马上过去。”
但陈芙一放下电话,就将此事忘到脑后了。
张如静赶到长乐公园,从正门进去寻找陈芙,但一直没有找到,正准备再次打电话时,发现陈芙正安静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张如静想走上前,但渐渐发觉陈芙不太对静,好像进入了某种情境,脸上的神情不断地变化着,很深情,很投入。
她看得心里发毛,没想到陈芙还有这么一面,这属于精神病中的妄想症吗?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拿出了手机,退到隐蔽处拍了起来。偷拍过程很顺利,直到自己走后,陈芙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陈芙在大脑里面放了一场电影后,才想起自己约了张如静。她打电话给张如静,才发现半个小时前,张如静给自己发了短信,说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张如静再约陈芙,是在两天后。
一家新开张的饮品店里,张如静先到,没多久陈芙从停车场出口出来了,陈芙依旧是精心打扮过的,麦丝玛拉风衣,牛仔裤和森达马克靴,一条丝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处像彩色的云朵在流动。
张如静对陈芙的穿搭不感兴趣,她有一个认知,一个女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表现什么,她觉得陈芙越表现得像贵族,内心就越卑微。还有,她到现在也没有想通,陈芙为什么会找连武那样的人。她一直觉得,相近的人才会相互吸引。或许,陈芙和连武是同类。
张如静已经点好了餐,将一杯卡不奇诺递向了陈芙,“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擅自点了这个。”
陈芙笑着说:“挺好的,我挺喜欢这个。”
她问了张小蔓的腿伤,张如静说了声谢谢后,又回问陈芙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
张如静看得出陈芙说这三个字时表情的不自然,微微叹了一口气,“都一样,每天被日子推着走,一晃眼,一年就快过完了。”她瞥了眼陈芙,继续说道,“今年对我来说,太不寻常了。”
陈芙感慨地说,“我也是。”
张如静惨淡一笑,“我上半年还行,但下半年自从出了车祸,生活完全就脱轨了,然后就是不停地挣扎,连生存都算不上,因为生存最起码还有死这一条路,但我不能死,我只有挣扎。”
“其实你还好啦,我觉得两个人相爱,不管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陈芙暗暗羡慕张如静拥有那么美好的爱情。
张如静觉得她这句话说得真幼稚,但不想反驳,她深知自己约陈芙的目的,“生活就是喜欢时不时给你制造点惊喜或是惊吓,我把那个人撞死之后,对方一开始不肯签谅解书,当时真的很崩溃,不签谅解书,那我说不定会坐牢,那就真的完了。”
陈芙哦了一声,“如果是我,我也会不知道怎么办。”她说完欲言又止,张如静也不说话,怀着某种预感,等陈芙的下文。
终于陈芙说了,“其实那天晚上,说起来也巧,我、厂长、成江梅跟那个人有过争执,后来人死了,我们还以为是我们杀了人,心里真特别纠结,前几天我结婚,我们厂长跟我说,那就是一场误会。我心里总算了结了一件心事。”
张如静思忖着:她也知道真相了。“真的吗?”
“是啊。本来不想说的,你既然提到了,我就忍不住说了。”
张如静扶了扶额头,“不可思议,那成江梅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对于你们来说,那是一场误会吗?”
“不知道,我一直想跟她说呢。”
张如静等到了答案,令她觉得有希望,但又危机四起。
“那你之前去医院看小蔓是因为愧疚?”
陈芙没有否认,“至少有一大半的原因。人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凭白无故送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吧。”
张如静点点头,表示理解,又笑着问,“如果当时我收下你的一万块钱,你会不会特别后悔?”
陈芙也笑了起来,“可能吧,但不会特别。小蔓还是个孩子,我还挺喜欢孩子的。”
张如静身子朝陈芙倾了倾,“你还挺有意思的,那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啊,”陈芙喝了一小口,“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反正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你呢?”
“我也是,我成了不得不做的那种人。”张如静扭头看了下窗外的人流,又解释了下,“人总是会选择付出成本最低的那条路,所谓的不得不做,也许只是个借口。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