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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青鸢不识路 寡人有猫 3739 2024-10-18 05:25

  

  许久,她才拿起筷子,大口吃起菜。泪水掉落在酒菜中也浑然不觉。

  不知何时,她手边忽然多了一张纸,像是个信笺。她胡乱擦干眼角泪水,拆开信笺,看到只有一行字:

  戌时裴府,天香阁鬼宴,邀有缘之人入场。阅后即焚,否则此拜帖作废。

  戌时,裴府。难道是他们方才去过的裴府?她思忖一番,将信笺折了折,从店家那里要来蜡烛点了火,火苗瞬刹间吞噬了信笺。

  到了黄昏戌时,一辆马车停在裴府门前,车帘掀起,换了裙装的夏青鸢走进了空****的裴府,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

  与白天的荒凉景象不同,夜间,这里四处都点起了纱灯,照亮一条曲折小径。

  可明明,裴府的人早已不在,这些灯又是从何处来?

  她走得忐忑,不远处的竹林中却传来欢声笑语、杯盘相碰,与丝竹弹奏之声。

  她想起信笺上提到的天香阁鬼宴。他们是鬼是人?

  她握紧了拳,鼓足勇气走进了密林深处。

  密林的尽头有光。当她拨开最后一层竹叶时,看到的景象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中是个宴会。与会的至少上百人,散落在竹林中,地上摆满杯盘,盛着佳肴与美酒。

  每一个宾客,脸上都戴着面具。红漆面具,眼睛细长,没有表情。与她此前见过的证物一模一样。

  见到她,原本喧闹的场面一时寂静。她定了定神,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挑了唯一一处空地,坐了下来。

  众人看她坐下,又重新谈笑喝酒。她也只好拿起酒杯,却被身旁的人拦下。

  “别喝,酒里有药。”

  他压低了嗓音,她依然听出了陆远的声音,心里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

  “鬼宴邀请了你,为何就不能邀请我?” 他离她太近。夏青鸢又往后退了退。

  “贵客头一次来此处,请自斟一杯!”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起来看着她。四周的人都鼓掌附和。无数双深红色的脸齐刷刷望着她,每一张脸都面无表情,似哭似笑。

  她犹豫着举起了酒杯。

  陆远却早她一步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疯了?” 她压低声音,语气愤怒。

  他挑眉一笑,神情洒脱又落寞:“反正陆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今夜要是折在这里,劳烦你替我收尸。”

  后半夜,京城下起大雨,裴府内却依然花灯高照。衣着华丽、戴着面具的人在游廊内、高堂内推杯换盏,喝醉之后,就跳舞弹琴作乐。

  陆远不久后即借故喝醉,被夏青鸢搀着起身离席。临走前,陆远的眼神朝坐席末端看了一眼,某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随着陆远与夏青鸢离席,座中的一男一女交换眼神之后,坐在了一起。女子虽遮着脸,却身材窈窕,又穿着一件海棠色薄纱绸裙,极为惹眼,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她身旁的男子坐姿挺拔,像个行伍出身,摇着扇子的模样却像个风流纨绔。

  “周礼,你怎么也在?” 女子目不斜视,肩膀却向男子微微倾斜。

  “这话我也想问。” 周礼耸肩。“我自然是跟着师父陆大人来的,现在看来,他是早知道自己今晚是笼中之雀,脱不开身。啧,你说青鸢师娘,怎么每次都会上我师父的当呢?”

  窈娘白了他一眼:“你不也常上你师父的当。”

  周礼笑得随和:“也是,连窈娘大人你也上过我师父的当。上次你的生辰,在画舫上,他假意对你敬酒,实则是在验看你手上的刀伤。不过,窈娘大人不愧是韩公门下一等一的侍卫,不惜用热水将手烫了,只为遮掩伤口。”

  他继续摇着扇子:“不过……我师父在夏府里遇见的刺客,究竟是不是窈娘大人您呢?您今日也戴着面具,又是受谁之邀,前来赴约呢?”

  窈娘顾左右而言他:“我自然也是来查案。不过你方才查出什么没有?这些宾客……确实奇怪。我到裴宅时,在门前并没看见许多车马随从。”

  “有个便宜的法子,就是请窈娘大人您调来羽翎卫,将这地方围了,你我再一个一个将这些人的面具都掀开,看看这鬼宴的宾客都是何人。” 周礼摩拳擦掌。

  “不要乱来。今日赴宴之人,都是非富即贵。若是真将此地围了,恐怕朝中要有大震动。”

  周礼噗嗤一笑:“我是玩笑罢了。刚来时便看到,这些人的衣服料子、言谈举止与所佩的香囊扇袋,都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有几个上面还绣着世家大族的家徽。”

  说罢他眉毛一扬,又用扇子指了指不远处:“唷,那不是九千岁么?今晚可真热闹。”

  窈娘立马回头,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今天穿着一件藤萝色的锦袍,握着酒杯坐在宴席边上,醉也如玉山之将倾。原本正在专注地看着她,发现了窈娘的目光后,迅速将脸偏向别处。

  “周礼,随我去查一件事。”

  她突然站起来,牵起周礼的手就往厅外走。檐廊外大雨倾盆,两人从韩殊的坐席旁擦肩而过。

  “等一等。”

  还没走进雨中,周礼就站定了脚步。窈娘回头挑衅他:“怎么,不想与我一起查案?”

  周礼却将外袍脱下来,罩在她肩上,又笑眯眯补了一句:“窈娘大人无需多想,周某只是见不得美人淋雨。”

  她怔了一怔,随后把衣领裹紧了一点,两人并肩走进了雨中。不远处,面具下的韩殊行止如常,待窈娘走后,却在倒酒时出神,将酒倒在了杯沿外。

  “窈娘大人,要查什么?” 两人往竹林深处走,那里是裴府的后花园,中央有一口枯井,也是陆远先前发现过面具的地方。

  “今夜来的人都戴着面具,又在裴公子与花魁所住的花园里大摇大摆地行酒宴,这般高调行事,为何裴府周围事先一点动静也无,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她在井边站定,那里空无一人。

  “再者,白日里你在这井边发现过面具,而井上雕刻的芍药花,也与死去的证人有关。或许,还是要再查一查此地。”

  “裴公子、牡丹、芍药。他们三者的共同之处,在于不仅是同乡,也都常在家中使用’返魂香’。此物易让人上瘾,若是成批地运到京城贩卖,专供达官贵人享用,你猜,这其中的获利又有几何?”

  她伸出手,在井边摸了摸:“这井沿还是干的。方才有人来过,盖住了井口。或许是看到我们来,才将遮蔽物挪开了。” 她又向边沿一探,摸到一根绳索,惊喜道:“看,有绳子!这井下,方才定有人来过。”

  黑暗中,周礼像是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沉默地看着他们。

  敌暗我明,兵家大忌。方才陆远与夏青鸢被围住的场面又浮现在脑海,他后背升起寒意。

  “窈娘大人,我们还是明日……” 他回头刚要劝窈娘先离开此地,却听见“扑通”一声,窈娘已先行跳了进去。

  周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抓住绳子跳了进去。

  那井并不深,两人没摸索几下就探到了底。落地时窈娘没有踩稳,径直掉落下去,被周礼稳稳接住,笑着提醒:“小心。”

  她马上抽出手,四顾查看周遭。

  “这井下可真是别有洞天。” 周礼摸索着,发现井下的空间竟然比白日里大了许多,还出现了几条暗道。

  突然一只蜘蛛吊下来,吓得他一个激灵,随即被窈娘一刀挑走,翻了他个白眼:“到我身后去。”

  他们走在最宽的暗道内,四周砖墙齐齐整整,干燥整洁,像是常有人经过。

  “果然,这密道常有人来。若是猜得没错,那些鬼宴的客人,应当就是从这密道里来裴府的。”

  “九千岁也是么?” 周礼突然发问。窈娘不语,继续在前方开路,忽地听见身后又是两声落地的闷响,抽刀回头时,却发现是陆远和夏青鸢。

  “师父,师娘,你们来得也太快了哈哈哈哈哈。”

  窈娘看到了陆远原本就阴沉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再次感叹周礼能活到今天,真是全凭天真无邪。

  眼前的密道分出两条岔路,四人分成两拨,点了火折子向深处走去。

  通路深邃,却始终有清冽晚风吹进来,石壁也干燥无青苔,出口应当就在不远处。陆远与她一前一后在黑暗中贴壁而行。夏青鸢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之前,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场景,他牵着她的手在宫城里飞奔,身后是飞扬的柳絮,面前是望不到头的宫门。

  如果陆家的冤案起因真的与她回忆中房间里的那张画有关,或许现在是她与陆远最后一段相安无事的岁月。那罪孽太深重,她没办法视若无睹地继续与他做恩爱夫妻。

  可现在那人就走在她前面,肩背宽阔,侧脸安静得像一张古画。他方才替她不知挡了多少杯酒,浑身都是“百花杀”的香气。握着刀的手依然沉稳,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在黑暗中,她向虚空中伸出手,一笔一划,偷偷勾勒他的背影。

  夏青鸢想,假如她终有一天要离开他,重新过回颠沛流离的日子,那么现在就得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画下来,以后活不下去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密道的尽头出现一点烛光,有歌声传来,仍旧是那首古曲《长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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