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她被噩梦惊醒,刚要张口唤飞琼过来,才想起来飞琼已经进了医院。
她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到二楼的窗边。窗外,如水一般明净的月光挥洒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月辉清冷而银白,给万物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如梦似幻。一楼的花圃里,栽种着五颜六色的月季,微风拂过,花香缕缕,沁人心脾。
姮娥脱下食指上的翡翠指环,微黄的灯光下,翠色~欲流,指环内部刻着一行小字:博御致爱妻。她勾了勾唇角,一颗心宛如在沸水里滚了一滚。宠也是他,爱也是他,瞒也是他,禁锢也是他。该爱他深情如海,还是恨他自有主张。
金丝笼子,她是雀鸟,挣不开,飞不出。
姮娥手抚向腹部,屋内晕黄的暖光与屋外清冷的银辉交织,温柔地吻上她的面颊。光影下,玉白的面容,鸦羽般的秀发,微蹙的眉峰,似水的明眸,贝齿轻扣朱~唇,似仙,似妖。
一滴清泪,缓缓滑下雪腮,坠入唇角,苦涩难言。
第二天,佣人送来了食物,姮娥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窦超。
“少夫人,听下人说,您身体不适?”
“是,我有些腹痛,麻烦窦shi长找个信得过大夫来。”姮娥秀发披散,长睫微敛,神情晦暗不明。
窦超虽然不知道少帅夫人又打了什么主意,但她的身体窦超绝不敢轻忽,立刻叫人去请吴医生过来,自己则是亲自下楼去等。
姮娥听着窦超离去的脚步声,扯了扯唇。最近事情太多,她才会忽略了自己的月事。姮娥手指抚上小腹,也该有两个月了吧。她是来金L城前才停了避~孕的药物,这个孩子却在两个月前就来了!委屈、愤怒、自厌……诸多滋味浮上心头,令她爱恨难解。
“少夫人又出了什么事?”吴医生背着药箱匆匆过来,话里带着不满,“窦shi长,你明知道我没有悬丝诊脉的本事,何苦来叫我触这个霉头!”
“让你看你就看,哪里这么多事!”窦超低叱了一句,带着吴医生匆匆上了楼。
好在,这次少夫人并没有为难于他,吴医生诊了脉,眉心皱起一道折痕,随后又仔细的诊了另一只手,就在窦超不耐烦时,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恭喜少夫人,您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
“真的?!”窦超先是高兴,不知道少帅听了这个喜讯会给自己怎样的奖赏,继而又是忧虑:这位少夫人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这又怀了孕,只怕更难伺候了。
窦超尽管心中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跟姮娥道喜:“恭喜少夫人!”然而,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少夫人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我要博御给我电话。”姮娥蹙着眉心,尘埃落定,她顿时心乱如麻。
“这……”窦超十分为难。
“吴医生,孕妇的情绪如果波动太大,是不是会造成意外流~产?”姮娥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窦超不敢擅专,连忙道:“少夫人您息怒,属下这就去请示少帅!”
姮娥冷哼一声,不耐烦道:“出去!”
窦超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陈玺正好在外边巡防。他在电话旁守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了电话铃响。
“什么事?”听筒里传来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
“少帅,少夫人怀~孕了,想要和您通电话。”即使明知少帅无法看到电话这边,窦超的态度依旧恭敬无比。
“什么!”陈玺的惊愕脱口而出,窦超怎么听都不像是惊喜。
陈玺声音发沉:“少夫人的情绪如何?”
虽然觉得少帅问的奇怪,窦超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少夫人看起来情绪如常。”
“让少夫人接电话。等等!”陈玺叫住了窦超,“先不要扣电话,少夫人下楼梯的时候务必注意。”
“是!”窦超小心地将话筒放到一边,飞奔上楼。
前后不过三分钟,姮娥出现在电话旁边:“喂……”
“阿姮,你听我说!”陈玺握着话筒的手掌力道大得惊人,因为紧张手心渗出一层薄汗,“阿姮,乖,我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陈玺以前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可是他没有想到和妻子的关系会有修复的那一天,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但这是自己和阿姮的骨肉,两个人血脉的牵绊,陈玺实在说不出不要的话来。
姮娥眼底凝着一滴泪,将落未落,她转头对窦超说道:“窦shi长,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窦超察言观色,早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现在有个机会不用跟着趟雷,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招呼着手下退了出去。
“阿姮,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玺声音紧张地发着颤,唯恐妻子说出让他伤心的话来。
姮娥眨去眼角的那滴泪,故作平静:“医生说,我怀~孕两个月了。”自己瞒着陈玺避~孕,陈玺就换了她的药,说不上谁对谁错,可她心痛如绞。
姮娥知道自己不该求全责备,可是她不能容忍陈玺收买自己身边的人,特别是,她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代价。上次,是菊喧的性命,这次,是这个突然来到的孩子。
“是谁?”姮娥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那抹哽咽。
“阿姮,你听我说,没有人可以无惧生死,但是我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你这就是在伤害我。”姮娥觉得可笑,这些男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你当初不信任我,那个孩子,现在应该会叫我妈妈了。”
提到往事,陈玺喉间一哽,双目隐有泪意:“阿姮,你听我说,我只是怕留不住你,所以才想要一个孩子,我不能没有你。”
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一个人等在院子里,身边丫鬟进进出出,看着那一盆盆血水从厢房里端出来,一颗心比冰雪还要寒冷,得是多么难过,才会让他觉得一切恍然梦中,恍然一场噩梦!
“阿姮,你能理解吗?我的患得患失。我晚上做梦,梦到你我又回到了从前,你在我面前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我不知道你的笑容、你的眼泪是不是出自真心。”
陈玺双目泛红,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有拥有过,所以,我以前只要能把人留住就好,可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人,我还想要得到你的真心。”
姮娥捂住了嘴,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每一声呜咽都被死命压抑在喉间。贪心若是罪过,她又何尝没有罪。
电话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玺双眼猩红:“阿姮,你在听吗?阿姮……”心头升起巨大的惶恐,陈玺紧张地声音发颤。
“我在。”姮娥低低应道。先生说得对,她总是求全责备,然而这世间事,却是难得糊涂。
“是碎玉吗?”姮娥想到了张岩,这恐怕才是张岩引诱碎玉的理由。让自己以为张岩的背后是邹夫人,这不过是陈玺在误导自己。只怕邹夫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她一贯是个聪明人,论起审时度势的本事,怕是难寻敌手。
“阿姮,好姑娘,给我个机会,不雅这么轻易就判了我的死刑!”陈玺恳求,这个孩子来得真得太不是时候了,哪怕再晚一个月,就晚一个月,老天总是在和他开玩笑!
姮娥一阵沉默。她此刻已经心乱如麻。金L城城的局势,陈玺的隐瞒和谋算,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姮娥空出来的手缓缓抚上小腹,如今,她还有四年前的勇气吗?虽然这个孩子让自己措手不及,可她已经舍不得了。
“阿姮,我这就回金L城,算我求你,你留下这个孩子……”最后几个字,陈玺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一个铁骨铮铮的枭雄,在这一刻却像一个绝望、无助的孩子。
姮娥的心脏顿时被搅作了一团,理智和情感不断撕扯,说不清最后是什么占了上风。她只知道,她心软了。
“博御,从现在开始,我们尽释前嫌,你不必为了我……”姮娥鼻子发酸,完全说不下去了。
陈玺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顿时焦躁得像是一头困兽:“阿姮,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阿姮,我爱你,你不要多想,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都认定了你,这世间,只有你,配得上我的爱,在我心里,也没有你配不上的。”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小麦色的手背上,随后被粗糙的指腹粗~鲁地抹掉,陈玺自嘲地一笑:“你是天上的云、九州的月,冰雪高洁、不染尘俗的仙娥,而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在你心里,不,在世人心里,我恐怕就是一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她是名门之后,世家明珠,而自己,不过就是个兵匪头子。若不是生逢乱世,他们两人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自我贬低的话从陈玺口中脱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把她的一颗心戳的千疮百孔。她曾经是有多伤人,才会让这个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这么不自信。从来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她嫁了他,哪怕曾经并不爱他,也是他举案齐眉的妻子。
就这样吧,让这样桀骜的一个男人毫无自尊地在自己面前乞求和挽留,她难道就痛快了吗?“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她已经做过没血没肉的人,可并没有感到分毫的快乐。
眼眶里的泪水无声地湿~了面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得承认,这么多年,也唯有在海城的这段时光才是她最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