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快天亮时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睡了两个小时,便被院子外的鸟叫声吵醒,她睁开眼睛,枕畔出现了一张字条。四夫人愣了愣,把纸条拿起来。
“少夫人,四夫人会来赴约吗?”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了,四夫人还没有出现。飞琼虽然对自己的主子一直很有信心,此刻看了看手上腕表的时间,不免有些担忧。
“放心吧,她会来的。”姮娥亲手沏了一壶碧螺春,精舍里幽香袅袅,这是四夫人最喜欢喝的茶。
九点一刻,四夫人只带了贴身的林妈进了精舍,在见到姮娥之后,她眼底闪过震惊:“怎么是你!”紧跟着一股怒火漫上心头:“你知不知道你四叔父都快把金L城城翻个底朝天了。按说我一个隔房的婶娘,也没有资格教训你,但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如此任性妄为,就这么从府里玩失踪,让一堆人为你悬心,这个玩笑是不是太过火了!”
姮娥对于四夫人一连串的质问并没有生气,而是好脾气地给四夫人沏了一盏热茶:“四婶娘,您消消气。”
四夫人接过姮娥手里的茶,是上好的碧螺春。甜白瓷的茶盏映着碧色的茶汤,令人心情一舒。
四夫人放到唇边呷了一口,她一只手疲累地按了按额头:“说吧,掩人耳目地把我约出来,是有什么事?”
姮娥望着像是苍老了十多岁的四夫人,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柔和的语气透着真诚和恭敬:“婶娘,今天约您出来,是因为我相信婶娘的为人,有些事,不想看您蒙在鼓里。”
四夫人握着茶杯的手一僵,一双眼睛透出寒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四叔想要把念儿妹妹嫁给一个R本人。四叔这样做,可有顾念过我们陈家的家声?”
丈夫为了金L城城、为了陈家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四夫人虽然一直不同意,但也明白这是丈夫的无奈之举,如今这崔姮娥却来倒打一耙,四夫人心中大怒:“若不是陈玺太无能,让金L城城陷入险境,你四叔怎么会出此下策!念儿是我们的女儿,难道他就不心疼了吗!”
“婶娘,陈逊私卖鸦~片,和R本人狼狈为奸,这么大的事情,仅凭陈逊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这么严实?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财力上,有房家在背后支持,但如果仅仅是一个房家,又如何能帮陈逊躲过层层盘查?您说,他背后的这个人是谁?”
“放肆!”四夫人一掌拍在炕桌上。她虽然对自己的丈夫失望,但是她相信丈夫的操守和品性,丈夫把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何会做这种事。
“大侄媳妇,如果你今天把我约出来只是为了在你四叔父身上泼脏水、诋毁你四叔父的名誉,我想,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四夫人冷冷地望向崔姮娥,目光里像是凝了一层寒冰。
姮娥为四夫人感到一丝可怜,夫妻结缡三十载,还没有看清楚自己枕边人的真面目。
“四婶娘,你不了解我,我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姮娥将一叠资料推到四夫人面前:“这是四叔和R本人勾结的证据,您看一下吧。他之所以嫁女,并不是为了金L城城的百姓,而是为了加固和山本一雄的盟约。只可怜您和念儿妹妹被蒙在鼓里。您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四夫人根本不相信崔姮娥的说辞,桌上的资料她动都没动:“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相信我的丈夫。”因为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她就要怀疑自己的枕边人、自己一双儿女的父亲,崔姮娥把自己看得也太轻了。
“侄媳妇,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人为什么指使你这样做,但我了解我的丈夫,他是一个有气节的人。名誉被他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婶娘,您不要太天真了。念儿妹妹眼看着就要跳进火坑里去了,以婶娘的精明,我不相信您没有怀疑过。”四夫人表现的对丈夫坚信不疑。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心里面始终藏着别的女人的男子,夫妻之间真的会没有一点罅隙吗?四夫人不相信自己说的,不是因为陈绩完美无瑕,而是因为对自己这个外人怀有戒心。但也无妨,姮娥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入手,打破四夫人的心防。
“婶娘,就算是为了念儿妹妹好,我劝您最好看一下证据。公爹和夫君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更何况四叔父和公爹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若不是四叔父太过分了,我何至于有家回不得。”
四夫人从来没有怀疑过大伯子会在暗中打压自己的丈夫。崔姮娥闹的这一出幺蛾子,四夫人只以为是小夫妻两个拌嘴,崔姮娥故意让自己的侄儿博御紧张。
如今听了崔姮娥信誓旦旦的话,四夫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动摇,自己真的要拿女儿的终身作赌吗?万一崔姮娥说得是真的,女儿为了家国大义嫁了过去,在得知真~相之后,她还能活得成吗?四夫人指尖颤抖着,拿起炕桌上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精舍里极其安静,只有四夫人翻动资料的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
随着厚厚的一沓文件被摊开,四夫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当看到丈夫和山本一雄的通信,那无比熟悉的字迹之后,四夫人彻底崩溃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夫人出身的卫家是guang东当地的名门望族,当年虎门销烟,卫家紧紧跟随在晚清名臣、有着民族英雄之誉的林大人身后,为此,在清正府的打压之下,家族甚至一度一蹶不振。四夫人幼承庭训,是把“气节”二字刻在了骨血里的。没想到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却颠覆了四夫人的认知。她的一生,真得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夫人嘴唇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不知是在问崔姮娥还是在问她自己。原来,伤心到了极处,竟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的。
姮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从进屋起神态就极其不对劲的林妈,淡淡地说道:“大概是因为一桩陈年往事吧。按说这件事,我一个做晚辈得不应该多嘴,毕竟是丑事,但婶娘既然想知道原因,再对您隐瞒,未免太不公平了。”
四夫人痛苦地闭了闭眼。女人准得可怕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和藏在丈夫心中的那个女人有关。
“公爹除了几个兄弟,还有一个庶妹,因为身体不好,尚未熬到出嫁,就早早病逝了。”
“你、你……你在说什么?”四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手脚发凉,险些瘫软下去,还是林妈见机快,一把扶住了她,只是这个经历了半辈子风霜的下人满面都是泪痕,神情悲痛难言。
“那女子闺名梅萼,是个如雪中红梅一般冰洁、剔透又冷艳、孤傲的女子。因为生~母是个风尘女子,亲爹不重视,嫡母瞧不起她的出身,同样不闻不问;一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欺凌于她,这女子在府中过得很不好。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四叔对这个庶妹由怜生爱,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丑事。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藏了三年,直到被公爹撞破,一碗药灌了下去,一代佳人香消玉殒。”姮娥说到此处叹息了一声,这桩事里,错的不仅仅是陈梅萼,可咽下这苦果的,却只有陈梅萼一人。“这,大概就是四叔恨公爹的原因吧。”
“陈家瞒得我好苦!”四夫人神魂俱丧,牙齿狠狠陷入唇~肉,直到嘴里涌~入一股粘~稠的铁锈味,空白一片的大脑这才恢复短暂的清明。
她和陈绩是自幼订下的婚约,在她及笄那年,陈绩亲自送来了她及笄礼上用的簪子。
那天是四月里风和日丽的一个晴天,她躲在屏风后面,对这个俊美的青年一见钟情,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那个时候,陈绩就已经和自己的庶妹纠缠不清了。
四夫人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咬着牙发誓:“我绝不会让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步上我自己的后尘!否则,必如此簪!”那枚从及笄之年戴上,这么多年一直随身佩带的羊脂玉簪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簪头上雕刻着的那朵梅花碎成了数片。
四夫人望着地上的簪子,脑中不由浮现出府里的梅园,每一棵梅树都是陈绩亲手种下,他究竟把自己这个妻子当成了什么!
大概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姮娥如画雕刻眉目染上一丝怅惘的神色。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婶娘,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这时候,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旦四叔对您有了防备,念儿妹妹的后半生就完了。”
“你们陈家当初行骗婚之事,眼睁睁看着我跳进陈绩这个火坑里,现在轮到我的女儿了!枉我以为他陈赟弘是个英雄豪杰,原来也不过是个包庇手足的小人!”四夫人切齿道。她爹娘一生正派,若是知道了陈绩做下的这桩丑事,尽管两家早有盟约,爹娘绝不会允许她嫁进陈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