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的食指指节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敲,说道:“那就以华夏妇救会的名义开仓放粮。另外,那些在游行示威中不幸罹难的民众家属,每人发放一笔足够家人日后生活的抚恤金。”
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还有,给扈先生去电,请他的几位好友:《大公报》的创办人——汪琼林汪先生,京华大学校长——胡茂农胡校长,自由党人——张行健张先生,港城大学校长——徐春荣女士,联合给官林正府施压,必须要他们的官方发言人还民众一个真相。”
简珍妮挑了挑眉,少夫人这是要把官林正府的那层遮羞布给彻底撕开。被少夫人盯上,官林正府离覆灭不远了。
“妇救会您打算用谁的名义来做?”若是少夫人亲身上阵,显得太过于**,就怕有心人猜测出“金圆券事件”背后是她们的手笔。
“咱们现在正是需要给少帅和凤军积累名望的时候,这样的善举自然要安在自己人头上。”
姮娥用帕子点了点嘴角,唇畔勾出一抹浅笑来,玩笑般地说道:“可不能钱也出了、力也出了,名声全让别人白赚了去。”
简珍妮沉吟,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一个操作不好她们就会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本来这件事上,少夫人的做法就不够光彩,祸水东引,煽动无辜群众,打压官林正府,以达到转移各方视线的目的,若是真相大白,那就遗臭万年了。该如何操作她还需要仔细想一下。
姮娥自然看出了简珍妮的为难之处,她心思转了转,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
“浙商商会的会长,孙友海的夫人陶诗怡,你可以接触一下。”姮娥说道,“这件事,她来做最妥当。正府背书,民间财团出面,怎么看,都是一桩找不出破绽的义举。”
简珍妮通透至极,不必深想已经明白了姮娥的意思,她捋了捋腕上的翡翠手镯,击掌赞叹:“好主意!这件事就让孙夫人牵头,而您,则是妇救会的荣誉会长。我们还可以举办一个慈善晚宴,现场募捐,届时再找记者大肆宣传一下。报道的内容我都想好了!”
简珍妮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言谈间尽是爽朗、自信的神采:“标题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至于内容:不论民众隶属于哪个正府和军阀的治下,只要双脚踩在华夏的这片土地上,就是华夏人,就是我们的同胞,这也是我们新正府愿意伸出援手的原因。”
“说得好!”姮娥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我看,就由你和陶诗怡作为晚宴的共同发起人,让陶诗怡担任妇救会会长,你担任副会长。至于我,就像你说的,作为荣誉会长,挂个名就是了。”
对于姮娥的提议,简珍妮没有推辞就答应了。慈善晚会不知自己举办了多少场,管理一个妇救会更是小菜一碟。
只是,陶诗怡远在海城,而她们则在淞江。更糟糕的是,现在海城和淞江作为“淞沪之战”的主战场,战火纷飞,危险重重。
而且,姮娥还怀着孕,已经数次奔波,虽然医生说了没有大碍,简珍妮就怕她路上有个万一。若是自己一个人去海城,也不妥当。简珍妮不放心把姮娥交给任何人。她一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对于这件事,姮娥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找两个可靠的中、西医,和我们一起上路。”
简珍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感情姮娥这是早就考虑好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您呀,就是任性!”
她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品出陈玺的好来了,那就是个霸王性子,能把人辖制住了,任你舌灿莲花我自岿然不动;若是换了曾默言,简珍妮小时候是见过这两个人如何相处的,还不被姮娥哄得晕头转向。
姮娥抿嘴笑了,原本总是笼着一层忧郁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眼角眉梢尽是得意,竟是有些“天地阔远随飞扬”的神采。一张绝美的脸蛋更像是被艳阳照亮了一般灿然发光,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简珍妮呆呆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在姮娥脸上摸了一把,嬉笑道:“我若是个男人,都想把你娶回家藏着了。”
姮娥今天心情好,笑语嫣然地和简珍妮开玩笑:“即便你托生成了男人,也轮不到你娶我啊!”
简珍妮哼笑:“我七岁跟在你身边,说不定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她对着姮娥挤眉弄眼,“到了半夜,我就学那偷香的韩寿、窃玉的相如,也做一回采花贼。”
姮娥被简珍妮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想到了腹中的孩子,她连忙收了笑容,一只手不由按住自己的小腹,眼含泪花地笑骂道:“我还得多谢老天爷让你托生成了‘脂粉堆里的英雄’,不然我岂不是贞洁不保!”
简珍妮这一番说辞就是为了逗她开心的。这几日,姮娥总是精神恹恹,胃口也不是很好,可把简珍妮心疼坏了,眼见这会儿姮娥的心情好起来,她连忙起身,打算去吩咐厨房尽早做了午饭送上来。
简珍妮走之后,姮娥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了。她埋怨陈玺在金L城一事上太过不择手段,到头来,自己还不是做了一样的事。
姮娥心底有些难过,她也知道自己这是鳄鱼的眼泪,可人心中总有个取舍,尽管她的出发点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利,可眼下除了凤军,除了陈玺,还有哪路军阀愿意大义当先、悍不畏死地收拾旧山河呢?
很多军阀头子不过是土匪出身,大字不识几个,整日争来斗去抢地盘,心里头根本没有“家国”的概念,即使有些军阀也是血性汉子,却只知真刀真枪的和外寇拼命,治国安邦的方略一概不懂。
就连姮娥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虽然她曾经在心里百般看不上陈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一时豪杰、乱世枭雄!
中午吃了饭,简珍妮认真制定起出行计划来,从淞江到海城,虽然走水路最好,可是人在船上,没个着落,若是遇到水匪或者R寇,连个逃生的路线都没有。
虽然陆路可能被流弹误伤,但简珍妮手里面一大堆通行证,怎么看都是陆路更安全一些。但保险起见,简珍妮仍是认真制定了三条路线,水路也写上了,漕帮她也是能说的上话的。
简珍妮和姮娥夜里出发,汽油都是早就备好了的,一路马不停蹄,向海城方向行进。
好在,装载着武器的卡车在进入淞江地界之后,简珍妮联系上了当地的守备团团长,她借着陈少兴的名义将武器运送到前线。这一次去海城,因为少了几辆卡车,也免去了一番不必要的盘查,更低调,也更安全。
而与此同时的赣省,陈玺刚在省府大楼下榻,人还没有安顿好,唐平先抱了一摞报纸过来。头版头条全部都是官林正府闹出的乱子,各种跟踪报道铺天盖地,笔诛墨伐,针针见血……
不得不说,文人骂起人来就是厉害,不但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并且引经据典,借古讽今,融贯中西,生生把人的面皮揭下来扔在地上还踩上两脚,笔触之犀利,死人都能让他们骂活了。
唐平不过随便扫了一眼,差点笑出了声。只见报纸上的一段内容赫然写着:远看像条狗,近看像一条东洋狗,仔细一看,哟,这不是白总统吗?(蠢作者摘自鲁迅骂郭沫若)
还有人骂白总统的长相:那张脸,就像上世纪没卖出去,这世纪又砸在自己手里的赔钱货(摘自夏目漱石),你这天生的丑怪,贪婪的猪猡(摘自莎士比亚)……
还有诸如“我想啐你,又怕玷污了我的唾沫”、“那种最恶心的恶臭可是鼻孔从来没有受过的罪啊”、“我的胳膊弯都比你有头脑,一头毛驴都足够教导你”(摘自莎士比亚)之类的言辞,极尽刻薄之能事!
唐平顿时来了兴致,当着陈玺的面,忍不住把剩下的报纸翻了翻,结果全是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之类的话。
唐平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些只会掉书袋子的酸腐文人看起来是这么顺眼。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副想笑又强忍着不敢笑的怪异表情来。
陈玺将手里的报纸合上,见不得唐平那副猥琐的样子,放在椅子踏上的腿一伸,不轻不重地踹了唐平一脚:“事情都忙完了?还有闲心看报纸?!”
唐平连忙立正、站好,他嘴角拉平,一脸严肃地说道:“少帅,我这还不是好奇究竟是哪路英雄在暗中为咱们凤军伸张正义吗?这下好了,白钧衡这老小子自顾不暇了,看他还怎么给我们裹乱!”
陈玺薄唇掀了掀,英挺的眉目流露出一抹冷意,声音淡淡地问道:“那你查出来了吗?”
“少帅,您这不是寒碜我吗?”唐平眼见着惹祸上身,连忙求饶道:“连高局座都查不出来的内幕,我就算是回娘胎里重造一回也没有这能耐啊!”
陈玺呵斥:“这么有自知之明,还不滚去干活!”
“是是是!”高陵几步到了办公室门口,“属下这就去!”人一溜烟儿跑远了。
陈玺皱了皱眉,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略看了几眼,笔尖写下一个“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