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默默垂泪的人像是被突然按开了身上的按钮,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崔鹤鸣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陈玺的方向急冲过去,他抡圆了胳膊,照着陈玺的面庞就是一拳。
崔鹤鸣是文弱书生,这一拳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陈玺被崔鹤鸣这一拳的力道打的脑袋一偏,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崔鹤鸣性情宽厚,却不是傻,妹~妹的两个丫鬟吞吞吐吐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恐怕这个男人就是害的妹~妹早产的罪魁祸首。
从一开始,崔鹤鸣就不同意母亲把妹~妹嫁给陈玺,可惜他在崔家人微言轻,孤掌难鸣,只能看着妹~妹跳入火坑。
结果这次来京城,还以为这个男人是个好的,这才几天啊!自己的妹~妹就生死不知地躺在了手术室里!
崔鹤鸣难过地捂住脸庞,泪水无声地滑落。
卢念雪见状,捂着嘴巴“呜呜”哭了起来。
陈玺浑身冰凉,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卢念雪胡乱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平静地说道:“少帅,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她和丈夫的富贵,不能建立在妹~妹的血泪上,这样的富贵,他们家也不屑攀附!
“大哥,大嫂,我……我只是想等着阿姮出来……”陈玺眼眶都红了,他鼻子一酸,深邃的墨眸滴下泪来。他现在恨不得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
明知道阿姮怀着身孕,为什么还要和她计较!他恨她自作主张,可是十个陈飞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她,可是现在,却说什么都晚了。
“你~滚!你给我滚!”崔鹤鸣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冲过去,双手不断推搡着陈玺!
“我妹~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你给我滚!给我滚!”
崔鹤鸣尽管也跟着武师傅练过拳法,可他在这上面没有半点天赋,身手也只是一般而已。
虽然崔鹤鸣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两个人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被他推搡着的陈玺身~体就像是是钉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大哥!”陈玺语声沙哑地乞求道,“我只想等着阿姮出来。”
“滚!我不是你大哥!”崔鹤鸣眼眶通红,一双清亮的凤眼似是染上了血色,满满都是恨意。
两个人在这里僵持着,卢念雪看不下去了,语声冰冷地质问:“我妹~妹因为你已经折了一个孩子,这一次,是要把命也赔上了吗?”
陈玺浑身的力气一松,被崔鹤鸣掀翻在地上。他紧紧~咬住牙关,满眼是泪。
“吵什么!这里是医院!”
手术室的灯“啪”一下灭掉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崔鹤鸣立刻冲了上去,声音颤抖地问道:“医生,我妹~妹……我妹~妹她怎么样?”
医院里的医生见惯了生死,但两个一看便是出身不凡、贵气逼人的男人哭得这样惨,医生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没好气地说道:“母子均安,你们两个男人能不能出息一些。病人还在里面躺着呢,你们不是打架就是哭,像什么样子!”
崔鹤鸣身~体微微晃了下,医生后面说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将目光望向自己的妻子,小心地问道:“念雪,我是不是没听错,妹~妹她没事?”
卢念雪含泪点了点头,因为太过于惊喜,一双灰暗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神采。
“产妇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有一次心~脏都听跳了,你们作为家属,以后一定小心一些,这次真的是太惊险了。”
医生摘了口罩,不由有些好笑。
手术室里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容颜绝美的女子可比这些家属坚强多了。
“医生会不会有后遗症?”崔鹤鸣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医生说妹~妹心~脏差点停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病人的体质很好,虽然大出~血,但抢救的及时,以后好好给病人滋补一下就没事了。”医生说道。
这几个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
卢念雪听了,一脸高兴,刚要感谢医生几句,姮娥这时候被护士推了出来,身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卢念雪顾不得和医生说话了,朝着担架车扑过去,却有人比她速度更快。
陈玺紧紧握住姮娥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甚至来不及看早产的儿子一眼,他将姮娥冰冷的手指贴上脸庞,咸涩的泪水滑入薄唇里。
看到这一幕,崔鹤鸣目眦欲裂,却怕惊扰到了妹~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陈玺,低声说道:“你给我滚!”
医生挑了桃眉,他这会儿终于把几个人的关系闹明白了,这一对夫妻应该是病人的兄嫂,而握着病人手的那一个应该是病人的丈夫。
见多识广的医生在医院里面遇到很多不负责任的丈夫,他大致猜到了一些情况,不由同情地在崔鹤鸣的肩膀上拍了拍,低声劝道:“病人最重要,有些事,过后再计较吧。”
这个病人还算幸运,娘家兄嫂愿意为她出头,那些婆家、娘家都不管的女人才叫可怜。
就在医生默默感叹的时候,走廊里涌进来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大概有一百多人,将走廊全部包围了起来。
从手术室里面出来的医生和护士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他们腿肚子不断打着哆嗦。
“少帅!”唐平朝陈玺敬了一个军礼。
陈玺点了点头,沉着、冷硬的面容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他淡声吩咐道:“让外面的人把整个医院排查一遍,我先推着少夫人去病房。”
“是!”唐平答道,朝着领头的一个士兵作了一道手势,士兵立刻出列,向唐平敬了一道军礼,沿着走廊小跑着出去。
军队和警察局从湘兰街开始戒严,到整座医院,里里外外出动了一千三百人。
这座教会医院已经被包围得密不透风,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半夜,姮娥从昏睡之中幽幽醒转过来。
她疲累地睁开眼睛,头顶的大灯洒下,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俊朗的面庞,紧绷的下巴生出一层青色的短髭,一双深邃的墨眸浮动着丝丝水光,正深情地凝望着她。
姮娥垂下眼睫,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她轻轻阖上了眼睛。
“阿姮……我……”陈玺紧紧握住姮娥的手指,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感所包围,他怕自己一松手,妻子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姮娥藏住眼中那抹泪意,她卷翘的睫羽颤了颤,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之色,她轻声说道:“孩子呢?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孩子在这里。”陈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他起身,将一张特制的婴儿床推到妻子的病床边。
姮娥吃力地偏了偏头。
包在大红色襁褓里的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黑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红~润的嘴唇……不细看的话,一点也看不出这是早产的孩子。
姮娥疲惫地勾了勾唇角,雪白如纸的脸蛋露出一抹极浅的弧度,她目光贪婪地望着身边的小宝贝……差一点,自己就见不到他了。
“是男孩吗?”姮娥想要伸手摸一摸襁褓里小宝贝的头发。
陈玺连忙将孩子抱到了她跟前,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很专业了。
陈玺哑声说道:“是儿子。”他目光贪婪地望着床~上面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庞,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姮娥弯了弯唇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襁褓里小宝贝漆黑的头发,望着那张雪白的小~脸蛋上两排宛如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不放心地问道:“宝宝只有七个半月就出生了,医生有没有说……”
陈玺连忙打断她的话:“你放心,咱们儿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姮娥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一双明眸颤了颤,轻声问道:“你有没有通知我大哥、大嫂,我想见见他们。”
陈玺面色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他怕崔鹤鸣和卢念雪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夫妻两个都被他让士兵强押着送回去了。
“不能见吗?”姮娥瞬间读懂了陈玺面部的神情,她睫羽半阖,甜美的嗓音透出一点寥落。
“阿姮,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再让大哥和大嫂过来。”陈玺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姮娥唇角挑了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默,陈玺的心一点点落到了谷底。
明灭的光影下,陈玺硬朗的面庞笼罩着浓浓的阴悒,一双深邃的墨眸微微泛红,眼睛里面有着点点水光。紧绷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微蹙的剑眉,无一不~泄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难过和恐慌。
姮娥咬了咬唇,一颗心逐渐软了下来。
从陈玺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孤单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每一次痛到极致咬牙坚持着的时候,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时候,心里面难免不生出一丝怨恨来。
可是在挺过来了之后,姮娥想起自己做的那件事,心里面仍是感到一丝心虚。不怪陈玺会发脾气,易地而处,如果把陈玺换成她,自己也同样会愤怒。
毕竟死去的陈飞是陈玺的庶弟,即使兄弟两个没有感情,可血缘是割不断的;更何况陈玺还要顾念着自己的父亲。
虽然自己一开始的打算是徐徐图之,缓缓要了陈飞的性命。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却是失手了,自己有错在先,又何必紧揪着他的错处不放。
姮娥默默垂下眼睫,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了。
看着他伤心、痛苦、难过、自责,她不仅没有感到丝毫开心,心里面反而酸酸涩涩的,难受得厉害。
“博御,对不起……”姮娥一双水眸凝聚着泪珠,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