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移花接木
“夜游和暴躁癫狂都是源于他的身上多了别人的情灵。”康安安皱眉道:“元神天生带有属于自己的七道情灵,如果加入了别人的情灵,哪怕只有一道也会引发心智混乱,继而行为失常。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情灵越多,发疯的速度就越快,不知什么人如此痛恨小王爷,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他。”
“或许是为了折磨他?”贺郎说,“看起来就是为了延长了时间,对方肯定是想让他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康安安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人的元神如同一个容器,容量有限,普通人有七道情灵已经是极限,多余的情灵将过度消耗被诅咒者的寿命,所以那些被多注入一道情灵的人余生都受尽折磨。元神强大些的勉强可以撑上十几年,但日日挣扎在癫狂边缘,任是再强壮的人也禁不起许多情灵同时在身体里作怪。情灵越多,元神崩溃得越快,只是这种诅咒的方式太过复杂,对于施咒者来说不但费力,甚至还会引发减寿的后果。花了那么大的心思难道只是为了行使暗杀?下毒和行刺不痛快吗?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寿数都折进去?”
“是啊?这么想好像是挺奇怪的。”贺郎也沉思起来,“一连几年对着一个人连续施咒,真是好大的手笔,看起来既不像是要他早死,又不像是要他马上死,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仔细算来,从他十八岁病变开始,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至少五六年的时间。若是不被我们发现,可能还会持续下去,如此忍耐坚定必定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所以,这些情灵的加入不仅仅是为了逼他发疯。”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被抽掉情灵的人会怎么样?”贺郎忽然问,“这种转移的方法,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并不是所有的元神都能同时长时间容纳自己和别人的情灵,需要诅咒者和被诅咒者八字命盘相合。所以他身上的东西不可能出自两个人,只能是同一个人的情灵,既然已经有那么多次了,那个被抽掉情灵的人,会怎么样呢?”
“可能早已经昏迷不醒了。”康安安叹,“被抽掉一两道情灵的人可能还能行走自如,顶多显得不近人情,怪诞不经。而绝不能缺失一半的情灵,否则人就会呆滞,无知无觉,甚至昏迷不醒;要是一半以上的情灵都失去了,就是个有呼吸的活死人。所以那些施咒的法师,通常是做法同时害两个人,让他们一个痴呆一个癫狂。小王爷身上的情灵越多,变得疯狂暴躁,那个人便相反,只能是具行尸走肉。”
“乖乖,这岂不是等于同时杀了两个人,真是好恶毒!不知是什么人做出这种阴毒的事情,他费了如果大的力气,究竟又为了什么目的呢?姐姐,我觉得宫里人做的事无非就是为了那些明争暗斗的勾当,咱们还是从小娘娘身上入手。想想那位小娘娘最在乎什么?她最想要得到什么?”
康安安点头,边想边说:“一个被废的皇后,肯定是想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正宫位置上吧。”她顿了顿,马上又摇头,“不对不对,小王爷十八岁的时候被注入第一股情灵,那时候她还没有被废,还是官家的正妻。所以她最想要的应该不是权利,而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是子嗣!”贺郎眼睛一亮,“毕竟官家至今还没有儿子。”
“对啊!”谢子璎本来一直瞠目结舌地在听他们交谈,此刻突然兴奋起来,加入讨论说:“听说郭妃被废,就是用的无子的罪名。她做正宫娘娘也有九年了,肯定非常想生个儿子,因为生不出,所以才那么嫉妒爱吃醋,处处打压嫔妃。”
“她要儿子,为什么要害小王爷?”贺郎嗤之以鼻,“莫名其妙,小王爷又不会阻挡她生儿子。”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说到深宫秘事,谢子璎立刻精神起来,凑过来说,“小娘娘一直没有生育,影响到王位储备。曾有大臣提出建议,请官家领养宗室子,从赵府的儿子里挑出一位送入宫中,立为中宫太子。可是官家当时并没有答应,难道与这个事件有关?”
“哦?竟然有这回事?”康安安脑中各种纷杂无章的念头似乎有了个合理的方向,她眨着眼,“我觉得我们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难道小娘娘知道官家想收小王爷为宗室子?”贺郎做出大胆的推测,“所以下了这种毒计,要让他活着,又不能活得太优秀,不至于让官家看上,所以把他变成一个废人?”
“真的是这样吗?”康安安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摇头,“如果是这样,只要下咒一次就可以了。毕竟小王爷十六岁已经名声在外,路人皆知他的喜怒无常,官家总不会再选上他吧?他若真是这个目的,十六岁后就该停止做法,何必在十八岁时注入情灵?再说,纵然害了一个小王爷,后面还有其他的人,赵府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不错,其实小王爷小时候确实深得官家喜爱,他是赵府长子,人又聪慧机敏。但是十六岁之后,确实也没人敢提议选他为太子了。”谢子璎又插口进来,“除非小王爷突然病好了,能够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样,那倒还有几分可能,毕竟他曾经如此出类拔萃。”
“可笑,他的病能不能好,完全取决于那个施法的人,哪天他大发善心收回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灵,小王爷才算病好了。”贺郎不以为然。
康安安听着他口气里的不屑与怀疑,却像是有一道光自乌云里横扫而出,混沌中照出一片清明。她舔了舔嘴唇,轻轻道:“或许他们真的会让他痊愈起来呢?或许他们希望病好后的小王爷是他们所要的那个人呢?”
贺郎是个明白人,一时沉吟不语,眼中流光闪动。
谢子璎还是听不懂,奇怪道:“什么意思?”。
康安安慢慢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努力在乱麻似的思绪里挑出那根令她如芒在背的刺头,她慢慢说道:“你们记不记胡小俏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小王爷身上的情灵太多,简直像是把两个人挤进了同一个身体里。现在想想,她不愧是资深的度朔使,真正是一语中的!或许我们面对的不是‘上身术’,而是一种‘换身术’!或许就是有人要移花接木地把属于别人的情灵全部挤进他的体内里呢?”
贺郎与谢子璎听她称赞胡小俏,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不服气,但也无法反驳。
贺郎用力想了想,弱弱地说:“这个猜测是不是太大胆了?我只听说过等死者元神出窍,再将别人的元神注入死者身体的例子,也就是平常人所说的‘上身术’。”
“对,这个和上身有些不同,却更霸道。上身是占用别人元神离体后的躯壳,而他们更大胆,直接将一个活人的情灵种入另一个活人体内。如同慢慢地将一只柜子里的东西转移到别人的柜子里,搬空后将被侵占的柜子里的东西抽走,以达到给他们互换身份的目的。”康安安一拍桌子,“我们早该想起来了,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或者只是想鸠夺鹊巢,换取小王爷的身体。”
这个想法太诡异了,不光是谢子璎,贺郎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强自争辩道:“不会吧。这个太复杂了,况且从来没听说有人做过呀。”
“且慢,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谢子璎弱弱地举起手,“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上身换身的,不都是同一回事吗?到底有什么区别?”
“鬼上身总听说过吗?”贺郎反问他。
谢子璎呆呆地点点头。
“那个其实是有条件的,罗刹确实可以短暂地占用活人身体,但通常被霸占身体的人也活不长久。因为只有本身元神已经很薄弱、接近崩溃之人才会被轻易夺掉身体。罗刹上身之后,人本身的元神也在体内,只是被压制住了,稍有不慎,就会显露出来。尤其是在阳气充足的白天,罗刹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肉身的,总会露出破绽。譬如之前花胜月占用张氏的身体时,虽然是在夜里,也无法完全控制脸上表情和四肢动作。”
“那又怎么样呢?”谢子璎还是不大明白。
“如果要长期地、完全地占用人的身体,只能把原先的元神彻底赶出去,才能真正操控肉身。”
“哦。”谢子璎恍然大悟地,偷偷看了康安安一眼。
康安安点头:“不错,譬如像我这样的例子,由吴大人亲自操刀才能完成。可是,即便吴大人是度朔使总管,掌握着严自归墟的法器和法力,也要找到与我的元神八字相契的身体才行,否则会造成元神和身体的共同损耗。时间一长,身体越来越衰弱,元神还是会失去控制力。”
她突然停下来,一拍手道,“我明白了,那些施咒的人,想要小王爷的身体毫发元损,却又没有吴大人的法器和手段,无法将活人的元神全须全尾的抽离,再及时换上新的元神。于是他们另辟蹊径,找到一个与原主元神相契的人,慢慢地,一次一次地在他身上注入新的情灵。毕竟元神如同容器,过多过快的注入新的情灵,肯定会引起冲突,导致崩裂。所以一边加入新的情灵,一边要以符箓镇住原主的元神,达到稳固的目的。直至完全注入之后,再以邪术直接把带有原主的情灵抽走,让后来者成功上身,从而达到脱胎换骨的目的。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小王爷就太可怜了。身体里被活活地挤进另一个人,两种人格共存在一起,怪不得他会彻底疯掉。”谢子璎咂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自从大臣们建议官家选赵府之子立为太子之时,他就已经很危险了。”康安安叹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贺郎,“假设我的猜测正确,每次有新的情灵注入时,必须用镇灵法器制住小王爷本身的元神,不令他破碎崩溃。我们得把这个东西找出来。”
贺郎长眉一挑,说:“有的!姐姐,刚才在他的房间时,你也看到过的。”
康安安一愣。
贺郎说:“就是他脖子上戴的墨玉佩啊!姐姐,你是有肉身罩着的人,不会像我们一样感觉敏锐,对所有镇灵的东西,无论强弱,都会有直接的反应。刚才我撕开他衣服的时候,就觉得眼皮一跳,像是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刺痛了,当时,我还以为是他从哪座灵山请来的护身符。”
“既然是坏人给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取下来。”谢子璎拔腿要走。
“站住。”康安安忙喝住他,“千万不要鲁莽,那东西虽然是邪器,却也保护住了他的元神。若是你现在把它取下来,两股情灵力量在体内冲突起来,小王爷元神碎裂,会当场崩溃而死的!”
“啊,这样啊。”谢子璎忙缩脚回来,讪讪道,“我不就想帮帮他嘛,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康安安犹豫着,慢慢地说。她终于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全错了,原以为只是被人下了一两次咒而已,操纵小王爷的意志的还是他自己。可是按照现在的推断来看,分明不止是上了几次咒,还加入了几道情灵,而他原本的情灵却被制压在体内不得施展。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个平时站在他们面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王爷,极大的可能不是身体的原宿主,而是入侵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同时悚然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都想到了这个关键所在。可怕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谢子璎觉得嘴唇发干,十指交叉在身前,无助地看着康安安,喃喃道:“安姑娘……你说……小王爷是真的吧?”
康安安咬牙说:“这个还需要细查!”她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犹如万马奔腾。‘换灵术’从来只是游离在人间与归墟的一种传说,没有人真正做到过。所以也没有人能说出换灵过程中具体的细节,她越想越乱,心里毫无底气。她禁不住又想起了在朱骷髅茶坊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小王爷,冷峻果断,不怒自威。虽然当时她已经意识到这就是小王爷的本尊,可是还是没有大胆地深思一步。那平时那个热情至任性,活跃至跳脱,陪着她说说笑笑的小王爷,到底是谁呢?
不知不觉,她起了一身冷汗。
几个人秘密地讨论了许多事,本来已经豁然开阔起来,此时又觉得阴霾笼罩。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沉沉地坠着铁,无法言喻的压力,愣了半晌,还是康安安先开口,说:“我们去看看他吧。”
小王爷依旧还在沉睡中,旁边的婢女们见他们神情紧张地走了,又情绪低落地回来,还以为他们只是担心,不由暗想:这几个人倒蛮够朋友的。
红袖笑吟吟地迎上来,说:“几位不用太担心,其实每次都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每次?每次是几次?”贺郎没好气地说。
“这个……大概……好像也有四五次了吧。”红袖拍了拍胸口,差点被他问住。
康安安心中又是一紧,俯身去看**的小王爷,见他毫无知觉,身上衣扣都已扣好,隐约可见脖子上露出半段黑绳。她伸出手,将黑绳子另一端的玉佩挑出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墨汁般的玉石上一面刻着些古怪的花纹,另一面刻着字,一看就是道家特制的符箓。
她轻轻抚摸玉佩,暗暗使力,果然她体内的罡风触到玉牌表面,立刻被反弹回来,可以感觉到其中传来源源不断的法力,皱眉问红袖:“这件是他的护身符吗?”
红袖凑过来瞄了一眼,笑道:“不错,这件宝贝也是小娘娘赏的,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正宫娘娘的身份。记得咱们王爷头一次发病时特别厉害,整日整夜的醒不过来,偶尔睁开眼就发狂似的横冲直撞,最后只能拿绳子绑在**,请了好些个大夫都看不好。小娘娘听到担心不已,说怕是中了邪犯了冲,特地叫人找了块开光的灵器,后面还凿上他的八字,嘱咐日日佩在身上,说可以安神养性。果然戴上之后立竿见影地好了很多。”
康安安咬牙道:“那位小娘娘真是高人啊。”
“是呀,所以现在是御赐的金庭教主了,想必是有慧根的。”红袖丝毫不起疑,继续说,“小娘娘总说和咱们小王爷有眼缘,从小对他的事都十分上心,简直比亲生父母还要体贴。你看这**的寝具、屋子里的熏香也是宫里特制送来的,都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一切全靠着小娘娘的恩惠……”
康安安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你们王爷也不管管他,由着他一味地往宫里跑?”
“哟,仔细算起来,小娘娘也是咱们的远房亲戚呢,不过王爷确实也不喜欢他亲近小娘娘。可是小王爷十几岁时就不肯听话了,再说一年顶多进宫个二次,王爷虽然不乐意,也不必挂在脸上,何必得罪小娘娘。而且姑娘你也看到了,我们王爷根本不待见这个儿子,从来都不理会他的。”
康安安与贺郎对视一眼,两个脸上阴晴不定,谢子璎是个藏不住话的,见他们如此,忽然说:“我出去一下,晚些进来。”
康安安知道他是去打听关于小娘娘的事,不由叹口气,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凑在他耳旁低声道:“正好,你去找人问一下,那个郭妃身边有没有得了重病,几年卧床不起的人。想来那个人已快被抽空了,此刻必定是活死人一样,这种事瞒不住,应该不难问出来。”
“好的。”他拼命点头,今天听到的消息实在太多了,且一个赛一个惊世骇俗,他垂头丧气,也有些疲惫不堪。
“此事干系重大,千万不要漏出半点风声。”
谢子璎无力地抬起头,嘴唇娇嫩,淡粉色如同雨打过的花瓣似的,“安姑娘,”他弱弱地说,“这种事情就算我提着锣到街上去喊一遍,怕是也没有人敢相信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