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启然这个命令的语气，不像丈夫，倒是更像父亲在训诫不听话的小孩。顾筠在家也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人生的前二十年没怎么受过大委屈，哪里能听得下去他这种语气，顾不得礼数和面子了，拍桌而起：“叶启然你给我适可而止！”

　　她脾气爆发来得太突然，在长辈眼中这就是不懂事的表现，当然，在座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等着看笑话的，表面上义正辞严地说她不该这样，同时也劝叶启然说话温柔点，实际上大家盼着这一幕很久了。

　　丁诺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给她倒茶水：“嫂子，你心里有火就冲着我发，我保证骂不还口，我哥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有时候火气上来抑制不住。我代他向你道歉了。”

　　说着她真的站起来要对顾筠鞠躬。

　　阵仗搞得越大越正式，越显得丁诺善解人意，顾筠的恶妇嘴脸被她衬得愈加歹毒。叶启然顿生怜惜之意：“曼蓁你坐下，不关你的事，这事儿是你嫂子的不对，等下我好好跟她说道。”

　　“是啊，你不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就不是你的错。”叶老太太帮腔道，“来快坐下，妈给你倒杯果汁。”

　　顾老爷看女儿这样撒泼，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是叶启然不客气在先，一味批评自己的女儿，他心里也过不去，只轻咳了一声：“小女让大家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阿筠，你已经结婚了，不能再像小姑娘一样耍脾气。还有启然，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是要好好商量的，哪能像你刚才那样一口一个命令。”

　　叶老太太一听他把话题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顿时就不乐意了：“亲家公，启然那也不能叫做命令吧，曼蓁对阿筠够周到的了，但是阿筠一直坐在位子上没反应，这难免叫人猜测她是不是内心不肯接纳曼蓁。阿筠是您掌上明珠，曼蓁何尝不是我家遗落在外的宝贝，好不容易带回家了，我们也是想好好儿宠着的，启然早就想有个妹妹，可惜我们老两口没有闺女命，现在曼蓁进门，我们当她是亲闺女，启然当她是亲妹妹，自然是卖力气护着的。”

　　顾老爷还想帮女儿说话，这时丁诺抬起头，幽怨又娇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肚子话莫名地就堵了回去。

　　叶老爷招呼大家：“都别愣着了，年轻人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至于为了这种小事就搅扰了晚餐。”

　　大家又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有顾筠憋着一肚子窝囊气，还无从发泄。丁诺时不时对她扬起笑脸展现胜利者的快乐，叶老太太也心照不宣地投来玩味的目光。现在叶家的阵营又多了丁诺这一员干将，顾筠一个外来户，怎样都是不可能搞得过他们的。

　　晚餐结束，宾客走人，丁诺也要回自己的住处。叶老太太勉力挽留她，说都是自家人了，当然要住在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今晚先委屈一下开个客房，过两天就把属于她的房间收拾出来。至于搬家，她也不必担心，叶家会找人帮她。

　　“多谢妈妈了，不过今晚我还是回去住比较好，房间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我尽量明天或后天搬过来。”丁诺笑道。

　　“看这孩子，还跟妈客气。”叶老太太笑得极其大声，像狗叫生人，“那说好了，你这几天一定要来啊，妈看不得你一个人在外头受苦。还有，歌厅的工作就不要再干了，你现在在我们家完全可以衣食无忧，没必要再抛头露脸受那些委屈。而且一直在歌厅那种场所泡着，名声坏了，将来妈想给你找对象就比较困难了。”

　　丁诺浅浅一笑，看不出带了几分真情实感：“但如果我不去唱歌，我家原来欠的债怎么还呢？还有我生母和弟弟的生活费要怎么弄来？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已经包容我太多，我实在是不能够让你们去背这份负担。”

　　叶老太太寻思着自己光想着让她进门膈应一下顾筠，倒是没想到她身后还有那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不消说，叶家是肯定不愿意背负这些的，但如果丁诺还要出去唱歌，还要被老男人们轻薄，那无疑是丢了他们家的脸面。要知道今晚的见证人没有哪个曾经没有议论过丁诺。

　　“你已经是我们家的女儿了，”叶老太太意味深长道，“有些包袱是时候该抛下了，不敢抛弃过去，未来恐怕也没法过得太好。”

　　丁诺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顿时黑下来。

　　“我乡下的母亲生我养我，并不会因为我现在是叶家女儿有分毫改变，我弟弟从小敬我爱我，我有扶养他长大的责任。父亲身后留下的债务，我身为长女，自然也是应该还上的。这些东西要是全部放弃，那我就真的是一个全无心肝的畜生。”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叶老太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面对丁诺凛冽的眼神，竟莫名有些心虚。

　　叶老爷也来门口送行，听到太太劝丁诺抛下家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没有预设丁诺的立场，只无比期待她的回答。

　　见她这样讲义气，叶老爷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本来他也想叫丁诺不要再做歌厅的工作，现在看来，这话得缓一阵才能说出口，不然就是他们不仁不义。

　　“诺儿有这等骨气，是我们的骄傲。”叶老爷叫太太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她是个软骨头，我倒要掂量掂量了。”

　　丁诺听到叶老爷对自己的称呼，也不由得怔了怔。叶启然和叶老太太始终记得她的旧名字“陆曼蓁”，叫她也叫旧称。大概小时候她不怎么见到叶老爷，相处的时间近乎于无，叶老爷才更习惯用她现在的名字。

　　叶启然听到“诺儿”这个小名，突然觉得以后这样称呼丁诺也不错。反正她今后的生活跟他是脱不了关系了，童年的幻影跟现实生活续接上，他自然没必要沉溺于一个旧称呼。

　　诺儿。诺诺。听起来又娇又软。

　　他嘴边掠过一丝笑，而后正色：“妈，我也觉得诺儿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送她回去，你们先上楼休息吧。”

　　丁诺听到自己的小名从他口中滑出来，蓦然想到生前，他们大学时期花前月下的时候，叶世源也是这样喊自己的。

　　那些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背后潜藏了满满的算计，连她的命一起算进去。

　　她神色骤冷：“不必了，哥哥多陪陪嫂子吧，好好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