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员叫她名字：“好不容易有个好消息，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又不想见上将了？”

　　她回过神，笑道：“别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不想见他？我这日日夜夜都想着他呢。能再见他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审讯员被她这番热切的表白酸得牙倒：“啧啧，我和我老婆都没这么热络。不过不瞒你说，上将这阵子过得也不轻松，总是跟我们念叨你，三句话不离你的名字。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恐怕也觉得死而无憾。”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丁诺压下心中的疑云，问他。

　　“四十八小时后。”审讯员说，“你们可以隔着玻璃见一次，不过二人世界是不要想了，安全起见，纵然隔了玻璃，旁边还是要有最起码两个人进行监控。这一点还希望你们谅解。我们这些人也就是人体监控器外加保安员，你们有什么肉麻的话随便说，我保证不会乱传，反正你们之前在基地也没少当着大家的面肉麻。”

　　审讯丁诺这几天，这个审讯员很是欣赏丁诺的能力和个性，现在说话已然毫无顾忌，要不是碍于身份，他觉得跟她做个朋友也不错。

　　关于见面的注意事项，他一一交代给丁诺，又寒暄了几句他便离开了。丁诺重新回归独处的时刻，有了闲心来琢磨心底的不安。很快她就找到了思路。

　　B624星球把她放归地球，如果什么措施都不在她身上做，无异于放虎归山。这帮人这么精明诡诈，不可能放开手去赌地球会不会不相信她的诚意从而处死她。他们一贯是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敢在知道她有意投靠地球的情况下，直接把她投放回地球，他们如果真的对她什么都没做，那才不正常。

　　可是地球在接收她之后，做的检查也是事无巨细的，从心脏到脑部，能查的都查了，并未发现她身上有安装任何炸弹，或者控制神经系统的芯片。

　　这就让她有些摸不准B624星球准备做什么了。

　　但以他们往日的表现，她认为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一定是要做点什么的。

　　地球方面显然也没有放松警惕，到现在还是每天给她做全身检查，从头到脚扫描透视一遍，确认安全后才放她回来。

　　她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的手心发呆。她的掌纹很繁乱，爱情线和事业线杂乱无章，生命线更是到了手掌中心偏下的地方就中断了。

　　她虽然不相信这个，可心里多少咯噔了一下。

　　四十八小时一晃而过，第三天早上她六点钟不到就醒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洗漱完毕后等待监护过来给自己梳妆。房间里没有镜子和其他锐器，这是审讯室的一贯流程。嫌疑犯也没有打扮的资格。不过她可以破一次例，今天监护会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带来一条白色纱裙。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当时她穿着这身纱裙跟罗德里安压了无数次马路。

　　监护六点半准时进来，带了化妆包，问她今天想化什么类型的妆容。丁诺说要清淡一点的。监护低头挑选粉底和口红时，她恍然觉得自己是个死刑犯，打扮好了就准备上路，又像已经死了，躺在殡仪馆冰冷的**等待入殓师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好让她显得只是睡着了。

　　“清淡一点的，那要这个？”监护拿了一根淡粉色的口红问她。

　　清淡。丁诺笑了。这好像在饭馆点菜。

　　“淡粉色的不适合我。”她对着另外一根色号更深的口红努努嘴，“我想要这个。”

　　“你气色还可以。”监护又让她自己挑一个粉底，“我还以为你会想见上将想得失眠，脸上挂着黑眼圈。”

　　这个监护正是之前和她一个培训班的女杂工，一段时间不见，她的级别又升高了。丁诺最开始在临时牢房中见到她，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她看到丁诺，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丁诺这件事情在地球联军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司令很注重保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不容许这件事大范围传播出去，因此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核心层知道来龙去脉，女杂工升任监护，也只是从侧面了解到丁诺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但并不明白她做了什么。

　　她也问过丁诺，丁诺只笑笑：“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之后，我怕你会恨我。”

　　监护听她这么说，摇头道：“当初在培训班，你帮过我这么多，我能有今天的生活，也算是托了你的福。我没有其他平辈，早就把你当成朋友甚至姐妹了，怎么可能恨你？”

　　丁诺默然。她听女杂工说过，她的丈夫几年前死于和B624星球的一场普通战役。她丈夫只是个勤务兵，当时在后方，结果B624星球抓住了一个缺口，将后方空间站轰炸得体无完肤，地球的物资全毁，毫无防备的勤务兵们也死得一个不剩。

　　听到女杂工说起这段往事，丁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当年那场战役，B624星球如此神出鬼没，正是依靠她传送回去的情报。

　　女杂工对她说起心里最深的伤痕，她明白自己连安慰她的资格也没有，但为了表面功夫，还是得昧着良心说话。

　　现在她站在丁诺面前，告诉她，自己不会恨她。

　　丁诺觉得自己真的做了很错的事。

　　虽然她身不由己，但依然罪大恶极。

　　监护看她盯着化妆包出神，安慰地拍拍她肩膀：“马上就要见到上将了，你该打起精神。他应该也很想你。来坐着，我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惊艳他一下。”

　　女杂工化妆的手艺其实算不上特别好，如果丁诺手上的铐子能解开，她其实更想自己来化妆。

　　女杂工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因此没有给她弄得过于复杂，粉底打均匀，抹了口红，再上一层淡淡的眼影，整个过程一直按照最保险的路子来操作。丁诺已经穿好了白色纱裙，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笑道：“不错啊，你之前一直素面朝天，我以为你不会化妆，没想到有这样的水平。说真的，你以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别拿我打趣了，”她也笑了，“我是不图什么好日子的，我就希望战争早点结束，然后我自己开个小店，把孩子拉扯大，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养老，这辈子就算是圆满结束。”

　　丁诺听得有些心酸。谁也不知道地球和B624星球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重要的人和物，将来也许还会失去得更多。

　　他们遇到的波折太多了，最平凡的境遇在他们眼中也称得上是圆满。

　　“你想过的生活都能过得上，”丁诺看着镜子，女杂工只有手出现在镜中，她正在给丁诺梳头发，“我是真心这么希望你。”

　　女杂工化妆不那么在行，编头发的手艺却无比巧妙。她给丁诺盘了个公主头，繁复的麻花辫绕来绕去。丁诺笑道：“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编麻花辫了。”

　　“我也就编辫子还比较顺手，以前给玩得好的小姐妹编得多。”女杂工看了一眼时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你的上将应该快来了。”

　　很快他就不是我的了。

　　丁诺心底回**着一个幽灵般的声音。

　　她当特工多年，难得有心乱如麻的时候。

　　罗德里安在七点钟到了玻璃门外，由另外几个安保人员看守。两人都有相当长一阵子不曾见面了，现在看到彼此这张熟悉的脸，都有些愕然。

　　女杂工在后面推了推丁诺：“走近点，隔得这么远没法说话。”

　　丁诺像个木偶被她推着走，她边上还有几个看守人员，不过都没有太多的防备之心，纷纷让她快些走上前去，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二十分钟后罗德里安就要离开了。

　　丁诺走到门口的通话器跟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很难和罗德里安互诉衷肠，尽管审讯员对她说过叫她不要在意他们，可真的有这么多人围观，她还是极度不自在，有一种想上厕所但尿不出来的憋屈感。

　　最后她只是轻轻喊了他的名字，问他：“早上吃了什么？”

　　旁观者怎样也想不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有两个年纪尚轻的安保员明显想笑。

　　“意面，牛奶。”罗德里安的声音有点生涩，反问她，“你呢？”

　　罗德里安毕竟是上将，虽然在停职审查期间，可伙食方面是绝不会怠慢他的。丁诺想想自己刚才吃的干面包片，顿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面包。”她轻声道。

　　“没别的了？”罗德里安皱眉。

　　“想到今天终于能见到你，我就激动得吃不下别的了。”丁诺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三分俏皮。

　　罗德里安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在撒谎。

　　他们都一样，很不习惯在无关的人面前说心里话。这层厚玻璃如此可恶，他们明明已经挨得这么近了。

　　只差这几厘米，他就可以抱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