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早上，叶凌霄没有像往常那样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戴中将等了半天不见人影，还有一堆杂活儿没人干，他恨恨地把文件袋摔在桌上，大放厥词，说等叶凌霄再回来，他也不要这个人作为自己的助理了，他容不下旷工的助理。

　　可怜的小哑巴又成了他的出气筒，一整个上午战战兢兢，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比较好。稍微哪一点让他不如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骂。戴中将别的不擅长，上纲上线和抬杠的本事却是一流的，小哑巴不能说话，只能拼命地比划，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还不肯饶人。

　　不过中午吃完饭回来，戴中将就暂时熄火了。

　　刚刚传来叶凌霄的死讯。在员工宿舍后面的池塘里找到他的遗体。

　　警员进他的房间搜寻，发现几个空的酒瓶子，还都是烈酒。

　　昨天是发薪日，大概叶凌霄做了这么久的杂工，头一次能领到这么大一笔津贴，得意忘形，便买酒回来庆祝。结果酒量不行，喝多了，出去闲逛，失足跌落池塘溺死。

　　叶凌霄身后没有父母亲人，更无子女，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真的在乎他，因此也不会有人要求彻查或者觉得不对头，加上他生前也没有欠了谁的钱或需要负起来的责任，警员便快速结案了事了。朝夕相处的助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死因还如此滑稽，戴中将有点唏嘘，这几天在办公室便对那个小哑巴也更亲切了一些，搞得小哑巴受宠若惊。

　　其他杂工议论起叶凌霄，语气都带着不屑，笑他老实人没见过钱，这点津贴才哪到哪，就激动成这样，白白送了一条小命，简直蠢得不能再蠢。

　　丁诺心中明白，叶凌霄是回去复命了，今后他不会再以这个名字来到地球。下次如果他们要再接头，他必定换了另外一个身份。

　　不过那份伪造的作战部署最后会带给B624星球什么样的后果，她心里其实不是那么的有把握。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对如此重要的情报偷梁换柱。这种事在B624星球是明明白白的死罪，躲到天涯海角，哪怕从此在宇宙中漂浮，再也不打算有任何归属，B624星球也会竭尽全力派人把背叛者抓回来执行死刑，以绝后患。

　　按照这份部署，B624星球肯定会分析出地球防御的失误之处，而后对这些薄弱点进行猛烈进攻。但这份部署是丁诺动过手脚的，B624星球按这一套来，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到时候，B624星球会怀疑这份作战部署是不是有问题。而就算有问题，也无非是四种可能，第一种，丁诺叛变了，故意动手脚害B624星球；第二种，叶凌霄叛变，传送情报的过程中暗地里搞鬼；第三种是他们两个都有问题，合起伙来做坏事；第四种就是地球已经感知到有内鬼，刻意在作战部署上面造假，丁诺偷出来的原本就是假的。

　　这四种可能里，只有第二种丁诺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摘出去，哪怕B624星球最后认定了是第四种，她也要背上执行任务出差错的惩罚。B624星球一旦战败，她接受调查是免不了的。

　　就是不知道B624星球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把她带回去。如果要她放弃“丁诺”这个身份，在地球社会性死亡，她还真有点不乐意。

　　但是如果在这场战争中，地球大获全胜，把B624星球彻底打残废了，他们自顾不暇，无从追究丁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做卧底这么多年，一贯谨小慎微，这是第一次她决定赌一把，还赌得这么大。

　　赌赢了，从此她就成功放弃了B624星球的身份，回归地球，她之前做过的那些脏事，暂时也不会有人去翻旧账，至少她可以维持二十年的平静生活，虽然也有隐患，可就算真的要爆发，也是很多年后，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幸福安乐日子，够本了，真的被挖出来过往，她也无话可说，欣然接受。

　　赌输了，也不一定全然是坏结果。有可能B624星球把她劫走，给她目前的身份安排一段死亡，丁诺这个人从此不复存在，经过调查后如果他们认定了是第四种原因，丁诺也许会被关在特工机构免职一段时间，接受劳动惩罚和思想教育，然后B624星球会放她出来继续执行任务，不过可能不会再去地球卧底，而是被派到另外的星球。倘若是这样，好歹她也保全了一条小命。罗德里安表面上意外丧妻，从此可能再也不能与她光明正大地见面，但他们的日子还长，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转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摊上第三种结果，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她了解姓叶的，他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怎样也得做点什么来反抗。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叶世源大学时期接受她的追求，给她编造了一段甜蜜的幻梦，让她相信他是爱她的，然后拼命地给她洗脑，要她为自己付出，最后把她所有的资源都吸了过来，将她的性命榨干后当药渣抛弃掉。他的思想和行为很多时候令人不齿，但她确信，他是会做些什么的。

　　有可能是把她咬出去，拼命往她身上泼脏水，试着把他自己摘出去。但是丁诺今非昔比，她绝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货色。

　　那么在此基础上，就衍生出另一种可能：他们合作，联手逃出B624星球。

　　当然，是第二种结果对她来说就再好不过，全部脏事都是叶凌霄干的，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依然可以呆在地球，与罗德里安岁月静好。

　　真的摊上第一种结果，她也认了，临死的时候拉上几个垫背，也算是为地球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权衡利弊后，丁诺便大着胆子做下了这件事。

　　叶凌霄的遗体被很快处理完毕，她晚上和罗德里安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聊起他，罗德里安也是一阵唏嘘：“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可惜啊。他做事情算得上很麻利的。”

　　“这不也没办法，都是命。”丁诺往他的餐盘了拨了几块鸡块，“都告诉你不要打这么多，我一个星期之后就要上台表演了，现在正是需要节食的关键时刻。”

　　“看你吃饭有时候真是遭罪。”罗德里安叹气，“肉啊，这是肉啊，放开了吃，多美的事情啊。舞蹈演员就这么没有口福吗？”

　　“表演完了我就可以小小地放纵一下，到时候我要吃牛排、五花肉、羊肉煲、炸鸡腿。”丁诺匆匆忙忙吃完，要赶着晚上的排练。罗德里安也加快了吃饭速度，好送她去排练厅。

　　一个星期后的纪念日演出同时也是战前动员汇演，主要作用是提士气。丁诺在文工团挑大梁，又是这次汇演的编舞人员之一，自然责无旁贷，不光自己要训练，还得负责指导其他女孩子。这是她最忙的一阵子，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快不够了，当真是比罗德里安这个上将还要累。罗德里安有一次给她做睡前按摩，笑她：“这种汇演其实真的没什么必要，我都觉得这不过是个形式，你还真的这么放在心上。”

　　“我也不想啊，但是光你一个人觉得不重要有什么用，司令觉得重要，我们不就得全部开动？”丁诺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还想跟你换换呢，我当上将，你来忙这些琐事，也让我体会一下领导别人的快感。现在我是既要忙得脚打后脑勺，又没什么权力，那些女孩子背地里还要说我坏话。”

　　“哎好了好了，”罗德里安拍了拍她的背，“也快要结束了。”

　　“我说，这次战役你必须争气。”丁诺躺在他怀里，半梦半醒之间叮嘱他，“一定要赢，要把B624星球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元气大伤，最后再也没有力量反扑。我们大获全胜，把他们压制地死死的。我老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那肯定的，我的战术水平你也了解，”罗德里安用讲睡前童话的语气回应她，“大获全胜，一定大获全胜，绝不辜负你提了这么久的士气。”

　　“不过呢，也要注意安全。”丁诺快要沉溺于梦乡的一刹那，潜意识里想到什么，又开口了，“真的碰到难缠的对手，打不过了呢，就撤，保存小命要紧。反正以后还有收拾B624星球的机会。我想要地球大获全胜，但你也必须全须全尾地回到我身边。”

　　罗德里安再三答应后，丁诺才沉沉睡去。他望着她安详的睡颜，心化成了一汪水。

　　有她等着，他肯定惜命。

　　丁诺睡得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个柔软的东西在自己额头上蹭了蹭。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摸到一团硬硬刺刺的东西。罗德里安的头发一贯这么不驯服，她在梦中也记得起来这件事，于是最初的警觉放下来，她翻了个身，往他怀中窝得更紧一些，彻底睡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