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守了薛灵将近半个时辰,确定自己调制的药物和她的体质并不相冲,才起身,吩咐青苗道,“你去帮我打盆水来,我想清洗下手上的血迹!”
“是,姑娘!”青苗领命离开。
不过她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爱女心切的薛尚书给堵住了,薛尚书拦住她,弓着身子焦急的问道,“姑娘,姑娘,我家灵儿怎么样了?医治过程中没出什么意外吧?”
青苗被拦住去路,脸上浮起几分不悦来,她咬住下唇,向薛尚书福了下身,哼道,“薛小姐一切都好,大人等会儿就能进去看她了……不过此刻还要劳烦您让让路,我家姑娘一身的脏污,她想先洗洗,我急着去给她打水呢!”
薛尚书听青苗这么一说,也察觉出自己的唐突来,他忙讪讪一笑,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她手里的铜盆道,“姑娘客气了,打水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做呢,我这就让府上下人去准备热水,脂膏,姑娘你在房里服侍世子妃就是!”
说完,也不管青苗同不同意,回头便去吩咐自己身后的丫鬟婆子。
那些丫鬟婆子将薛尚书对楚辞的看重看在眼里,哪里敢耽搁办法,当下,答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等楚辞净完手,细细的涂了香膏,另一边,屏风后锦榻上的薛灵也醒了过来。
“你先别动!”楚辞看见她醒过来后,伸手便要摸向自己的脸,忙开口阻止,道,“你的脸上刚动过刀子,我才为你上药包扎了,若是妄动,很有可能会影响你的恢复……”
“那世子妃,我可以说话吗?”薛灵听楚辞这般说着,想了想,又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
楚辞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说太多。”
“唔,我知道了!”薛灵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世子妃,我能不能再问一句,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知觉?”
“一个时辰左右吧!”楚辞说道,“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在你承受范围内的疼痛。”
“会很疼吗?”
楚辞冲她微微一笑,“不会太疼,你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或者,我给你留些止疼的药,你实在挺不过去了,就吃上一粒。”
“那就多谢世子妃了!”薛灵诚恳的道谢。
楚辞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试探着问,“用我留在这里陪着你吗?”
薛灵闻言,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天黑之前,应该是可以的!”楚辞说着,又帮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薛灵感受着楚辞对她的温柔,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依赖了,“那世子妃就陪陪我吧,我一个人总是有些害怕的!”
“嗯。”楚辞点了点头,然后便没有再多说……
这一待,就到了暮色四合。
等薛灵身上那股痛劲缓过去,她整个人都安睡后,楚辞才起身,带着青苗离开了薛尚书府。
薛尚书知道薛灵一切都好后,也是十分的感激,特意将楚辞送到了薛府门口,又安排侍卫跟她的车一起走,确定将人送回到楚宅,才可回来复命。
楚辞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意见,薛府的侍卫想跟,她就让他们跟着。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楚宅外停下。
楚辞回谢辞居后,刚换过衣裳,还没来得及去看两个小宝贝,却先收到了青四的飞鸽传书。
青四表示,他们赶到的时候,南郡王和陆小郡王一切都好,并没有任何遇袭的迹象……所以他们也就没有露面,跟两人提京城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在暗处小心的跟着他们,以保他们不会遭遇意外。
楚辞看完密信后,原本悬在心口的石头一下子落后到了肚子里。接着,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去书房给青四回信。
回完信,厨房那边吴婶刚好煮了夜宵。
她干脆让下人给自己往书房端了一份,简单用过后,才回了寝房看两个小宝贝。
小尔和辛儿自从张口后,就爱上了叫娘。
两人在悠床里一闻到楚辞身上的气味,立刻扑腾起来,一个喊“凉”,一个喊“娘”。
楚辞听着这清脆的,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心中欣慰之余,又猛地有些酸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小郡王才有机会教两个小宝贝喊爹……
“姑娘又向姑爷了吗?”青苗将楚辞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分明,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
楚辞轻轻的点了点头,“嗯,是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路上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病着……”
“这个姑娘就放心吧!”青苗宽慰她道,“姑爷走的时候,您给他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有那些东西护佑着,他一定不会有一点意外的!”
“是吗?”楚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青苗连连点头。
两人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吴婶从外面走了进来,福身道,“姑娘,之前派去通州的几个侍卫回来了,他们让我进来问问您,姜氏这个人,您是今儿就见了,还是明儿再见?”
“三婶被带回来了?”楚辞听吴婶提到‘姜氏’二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讶的问道。
吴婶忙躬身回道,“是啊,带回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我知道了!”楚辞点了点头,她一面放开两个孩子,翻身下床,一面冲着吴婶道,“我现在就过去,你让那一行人都去书房等着我!”
“是,姑娘!”吴婶答应一声,躬身便朝外退去。
她走后,楚辞又弯下身,亲了亲小尔和辛儿,嘱咐芸娘好好照顾两个孩子,然后才吩咐青苗伺候她更衣。
约莫一刻钟后,她容色端肃的出现在书房中。
而此时,三夫人姜氏已经缓过舟车劳顿的劲儿,看见她,整个人还未置一词,眼圈就先红了。
“三婶!”楚辞与她对视,目光复杂的叫了她一声。
姜氏听了楚辞的称呼,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揪着她的衣摆,撕心裂肺的喊道,“阿辞,是我对不起你,我……我没有教好阿盈!是我对不起你啊!阿辞——”
“三婶,你、你先起来!”楚辞最受不得这般哭哭啼啼的场面,她看着姜氏紧紧抓着她裙摆的手,眉头紧拧的说道,“我们有话好好说,你这样……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是啊,您还是先起来吧!”吴婶见楚辞面色不虞,也动手去拉姜氏。她跟楚辞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吃苦的人,手上自有一把子力气,不过轻微的一拖一拽,就将姜氏扯了开去,撂在一边。
“姑娘,你坐着!”扯开了姜氏,吴婶又扶着楚辞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圈椅里铺了厚厚的绒垫子,楚辞坐在上面,只觉得暖洋洋的,十分的舒泰。感受着这份温暖,她不由抬起头,冲吴婶满意的点了点头。
吴婶察觉到楚辞对她的褒奖,自然又是一番乐呵。
“阿辞——”
再说姜氏,她见楚辞坐下,原本还想扯着嗓子往她跟前爬。
只是这目的还未得逞,就被吴婶给拦住了,吴婶因为陆盈这个狼崽子,现在对姜氏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再一次将她掼倒在地后,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斥责道,“有话就好好说话,哭什么嚎什么!还扯来拽去的,真当自己是市井泼妇了!”
姜氏被吴婶拾掇的一阵惶恐,闷不吭声的就跪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重新看向楚辞,道,“阿辞,我……我知错了……”
“三婶还是说说通州的事情吧!”楚辞因为厌弃了陆盈,现在也不想再跟姜氏扯什么旧情,直接冲她点出了正题。
姜氏从楚辞的态度里,也看出她没有叙旧的意思,只好低着头,将自己在通州半年间的生活交代了一遍。
这其中,和陆盈之前交代的差不了多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姜氏知道的事情更多,看的也更透彻。
她早就看出来,那个花花公子对她的喜欢没有那么简单,在那份誓不罢休的逼迫下,分明藏了更深层的算计。
尤其,当那人的妻族开始接触陆盈时……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那些人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而是阿盈,他们想利用阿盈去做一些事情。
猜到这些后,她原本是想带阿盈逃走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人早就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又怎么可能让网中的鱼儿逃脱出去。
于是,他们在将她和阿盈抓回去后,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们严刑拷打她,凌辱她,一遍一遍的当着阿盈的面欺负她,只为在阿盈心中种下仇恨,让她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进京帮他们刺杀楚辞……
听姜氏说到这里,楚辞心里也明白过来,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她,问道,“所以,那个恶少的妻族是任家的人?”
姜氏抹了把脸上的泪,绝望的点了点头,“是,他们是任家的人。”
“我知道了!”楚辞轻轻的嗯了一声。
姜氏猜不透她平静之下的打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跪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道,“那……那我和阿盈……不知世子妃想怎么处置?”
楚辞将姜氏的惶恐和畏惧看在眼里。她缓缓抬头,看向她,低低的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如何处置你们母女?”
姜氏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末了,还是楚辞看不下去,冲着吴婶吩咐道,“吴婶,你去把陆盈带出来吧!”
吴婶闻言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楚辞轻笑,“到底是曾经的亲人,总不至于真的送官,或者动用私刑,给她们一些盘缠,让他们离开京城吧!”
“是,我这就去带陆盈过来!”吴婶说着,转身便朝外走去。
而跪在书房中央的姜氏,在吴婶走后,终于回神般的抬起头来,看着楚辞,喃喃道,“世子妃真的肯原谅我们母女?”
楚辞和她四目相对,良久后,嗤笑了一声,“谁说我会原谅你们?”
“那你放我们走?”姜氏一脸不解的反问。
楚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可能误会了,放过和原谅是两茬子事……”
姜氏瞪大了眼睛,很久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没多久,陆盈被从外面带了进来。
这些日子她吃的不好,睡得也不好,整个人消瘦了一大截子。说是皮包骨头,也不过分。
“阿盈……”姜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呆呆的望了许久,才试着叫了一声。
而陆盈,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后,立刻朝姜氏的怀里扑去,紧紧的抱住她道,“娘,娘!嫂子终于将你接回来了吗?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再也不分开了?!”
姜氏回抱怀中消瘦的女儿,在她的后背上不停地摩挲,眼泪簌簌的流下,用力的在她的肩窝里点着头,“是,你嫂子把娘接回来了,娘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你分开……”
母女两个一直抱头痛哭了很久。
直到楚辞都有些困了,两人才分开。
姜氏见过陆盈之后,脸上也多出几分生动之色,她缓下来后,自己跪直了,冲着楚辞磕了三个头,回头又看向身边的陆盈,交代她道,“给你嫂子磕头!”
陆盈看看自家亲娘,又看看楚辞,又迟疑了一会儿,才冲楚辞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楚辞对两人的这个做法并没有任何评价。只摆了摆手,冲着吴婶道,“吴婶,送他们出去吧!”
吴婶应了声是,转身走向姜氏和陆盈道,“夜色也深了,我们姑娘要歇着了,两位请吧!”
陆盈还不知道楚辞要赶她们走,见状,小小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婶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吴婶轻轻的哼了一声,“自然是送你们出门了,难不成,你们母女害了我们姑娘,还想留在楚宅吃我们姑娘一辈子?”
陆盈听吴婶这般荤素不忌的说着,一下子红了脸,张嘴,呐呐了许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这要是在以前,楚辞看着她这副小模样,肯定是心疼极了,可经过上次被刺杀的事情后,她对她却再也没了那份柔软心地。
也不想留下来再多看她一眼,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嫂子!”
她走出书房后,里面又传来陆盈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可她却没有停。
人生在世,原就是要不停告别的。
她和姜氏母女的情分已经尽了。
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半分的干系了。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
回房后,简单洗漱了下,便歇息了。
一夜难得无梦。
第二天早上起来,用早膳时,她才想起什么一般的问了句,“那对母女走了吗?”
青苗一面帮她布菜,一面道,“都走了,吴婶给了他们二百两银子,还有良民的户籍,又给安排了一辆马车。”
楚辞听青苗这般说着,笑了笑,没有再问。
用完膳,薛府那边的马车也到了,是专程请她去给薛灵换药的。
楚辞既然已经接了这个诊,那对待病人自然得十二分的上心,她并没有多做推脱,让人拎着药箱,便往薛府去了……
风铃居。
薛灵的伤口经过一整日的愈合,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看起来有些可怖。
不过楚辞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总算没有失态,她很利落的就给薛灵上了药,缠了绷带。
原本,在缠绷带之前,薛灵是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的,不过,她刚一张口,就被她给堵回去了,“你要是不想半夜作噩梦,还是不看的好!”
薛灵最怕的就是做噩梦,当即打消了想照镜子的心思,跟楚辞说起别的话题来。
楚辞知道她心里的忐忑和担忧,又用心的哄了她一会儿,将她哄的彻底放下心来,才提着药箱离开……
出了薛府,她却没有回楚宅,而是吩咐驾车的侍卫去城西外的庄子。
距离将孟璟从生死线上扯回来也有几天了,她还没有再看过他一眼,这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刚好,今天有些时间,不如便去看看他。
城西外的庄子颇远,楚辞辰时末从薛府出发,一直到午后才堪堪赶到。
庄子上的庄头也是认识楚辞的,见她下车,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称了声“世子妃”,又问,“世子妃今天来可是来看我们王爷的?”
楚辞嘴角微动,微不可查的笑了笑,却并不说是不是,只轻飘飘的问了句,“王爷最近怎么样?起气色如何,还有没有晕厥过?”
庄头眼珠子转了转,内心百转千回许多遍,思量之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实话,而是道,“这……小的只是农庄里的一个庄头,连王府里正经的奴才都算不上,哪里就有机会近王爷的身……世子妃要是真关心王爷,不如亲自去看看王爷,小的这就给您带路……”说着,领着她便往孟璟院子那条路拐。
楚辞:“……”
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跟着他走了!
与此同时,孟璟那边也得知了楚辞来农庄探望他的消息,激动之下,连带着脸上的气色都红润了两分,对于袁晗递过来的药更是来者不拒。
袁晗看着孟璟像吞饭一样的将一把药丸全部吞下,撸着雪白的胡须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来,打趣他道,“王爷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孟璟听他这般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轻轻的哼了一声,道,“这算是什么喜事!不过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罢了!”
袁晗嘿嘿一笑,“王爷说是待客之道那就是待客之道罢,我先回避下!”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孟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心里又多出几分不自在的甜蜜来。
他知道,自己正在经受的这短暂的欢愉,是从陆小郡王不在的间歇里偷出来的……可偏偏,他的心就是控制不住的在悸动,在颤抖,在欢呼。
他想见她,想的都要疯了!
他想看到她对他的关心,她对他的在乎,哪怕这份关系和在乎是饮鸩止渴。
可他就是甘之如饴。
“臣女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盼望着,等待着,她终于来了,站在他的身边,冲他说话。
“免礼!”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微微抬了抬眼角,看向她淡淡的问道,“世子妃今日怎么来了?”
楚辞随意扯了个借口,“之前不是说好每隔三天就替王爷调理一次身子吗?刚好今天有点时间,就过来了!”
“那现在要把脉吗?”孟璟用的是问的语气,但是话落的同时,却将自己的手腕都伸了出来。
楚辞点了点头,在他床边坐下后,轻轻的捏住了他的手腕,帮他把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楚辞放开了他,冲着他客气一笑,道,“王爷这几天恢复的很不错。”
“是吗?”孟璟挑了挑眉,顿顿,又道,“其实,本王每天也没做什么,只是按时吃你给本王调制好的药碗,一日五次,一次二十来颗。”
“这样就很好!”楚辞微微俯身,帮他掖了掖身子下的被子,道,“王爷继续坚持着,以后说不定会有奇效……对了,我师父呢?”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起了袁晗。
孟璟闻言,眸光轻轻的闪了闪,“袁先生啊……他可能上山去采药去了!”
“采药?”楚辞微微挑眉,“师父又要给王爷调制新药了吗?”
孟璟点了点头,随意的说着,“也许吧,这些本王也不太懂。”
楚辞没有再言语。
孟璟却近乎贪婪,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良久后,试探着补了句,“世子妃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等袁先生回来,你见过他再走吧!”
楚辞对于这个提议倒是没有拒绝,她确实有些事要跟自家的师父袁晗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