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雾中,孟璟像是迷了方向的旅人,不管他怎么拼命的走,都走不出眼前的困境。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他眼前一黑,筋疲力尽的倒了下去。
“行止哥哥、行止哥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一道清甜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窜进了孟璟的梦中。
不知不觉的,他又睁开眼睛。眯了眯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团光圈,光圈里是他年少时的挚爱,至今仍亏欠的少女——祈心。
“阿芫!阿芫!”他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朝她走去。
“行止哥哥……”女子看见他朝她走来,唇边的笑更加迷人了,比南诏的国花金穗似乎还要美上几分。
“阿芫!”孟璟叫着这个名字,终于走近了她。他在距离她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目光痴迷的看着她,“阿芫,你来接我了吗?”
一袭白衣,笑的如沐春风的祈心朝他点了点头,跟着目光一垂,又看向他掩在宽袖中的右手,启唇,嗓音缥缈道,“行止哥哥,把你的手给我,我带你走好吗?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悲欢离合,没有战争杀伐,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好吗?”
“……”孟璟听她这般说着,正要道一声“好”,然后再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可谁知,他的手刚抬起来四十五度,这虚无的空间里却突然又传来另一阵熟悉而又刺耳的声音。
那还是个女子,她在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她说——“孟璟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你绝不能死!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听着这道声音,他只觉心中一阵剧痛,跟着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行止哥哥!”白衣的祈心一下子急了,她望向孟璟的笑脸也成了哭脸,声声泣血的问道,“行止哥哥,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离开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一辈子,你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你,可为什么,你现在却改变了呢?行止哥哥,你不要跟那个女人回去,跟我走好吗?”
“阿芫……”孟璟听祈心这般说着,表情开始变得痛苦难当,他嘶哑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冲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对不起!”
他话落同时,楚辞的声音再一次撕破这片空间,冷厉的传了进来——“孟璟,你要是敢跟祈心走,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孟璟,你快给我回来啊!”
孟璟听着这道嵌入他灵魂的声音,再不犹豫,转过身,朝着另一边的黑暗决然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反正每一次在他想要停下的时候,楚辞的声音都会突然的响起,那冷厉却饱含焦急的声音就像他的指路明灯一般,让他离梦的出口越来越近。
直到,他跌进一个深坑,意识彻底消失。
等他再清醒的时候,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的楚辞,她的形容凌乱,脸色苍白,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发带松松的绑了一圈。瞧着凌乱而又狼狈,不过却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阿辞……”他强忍嗓间干涩灼痛,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楚辞听着他的呼唤,眼眶又是一红,微微低下头去,又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王爷醒了就好,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孟璟脸色一变,顿顿,又望着她泛红的眼圈,追问,“那这三天里,可是你一直在跟本王说话,让本王不要跟阿芫走,一定要回来?”
“没有,不是我。”楚辞毫不犹豫的摇头否认,“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我只是替你把了下脉,然后便在外面调制药丸。”
“不,是你!”孟璟坚定的看着她,不容置疑道,“本王在梦里都听见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本王都听见了,本王知道……在你心里,还有本王……”
“喝药!”楚辞假装没有听到孟璟的话,没有看到他的眼神,直接将药往前一推,冷冷道,“快喝,不喝我就倒了喂狗!”
“既是阿辞让我喝,我喝就是了!”孟璟抬起头又看了楚辞一会儿,然后才张口,含住她递过来的勺子。
因为孟璟的配合,这一碗药喂得无比顺利,喂完药后,楚辞又从一旁的药箱中数出七八种,二十来丸的补药来,递给他道,“把这些也吃了,你的身子太虚了,若是不好好将养,以后祈心可能会经常来接你!”
孟璟透过楚辞的冷言冷语,看透了她对自己的关心。眼角微微扬起,看着面无表情的她道,“本王记下了!”说着,他便接过她给的药丸,全部吞了下去。
楚辞看他还算听话,脸色微霁。
稍微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又说了句,“我师父也赶过来了,既然王爷已经醒了,那以后你的身子就交给我师父来照顾罢!”
孟璟听她这般说着,神色一急,下意识的就要反驳。
楚辞却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抬手,打断了他,道,“我知道王爷想说什么,可你别忘了,我到底是南郡王府的世子妃,我得对自己的身份和家族负责,也请王爷尊重我。”
孟璟闻言,目光幽深的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被她说服了,他将自己心中的满腹深情悉数压下,然后冲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本王就不送你了,回城路上,你一路小心。”
“嗯,多谢王爷提醒,这些我都省得!”楚辞起身,冲着他微微一福身,然后便拎着药箱朝外走去……
外面,袁晗正坐在厅里吃茶。
看见楚辞背着药箱出来,他忙放下手中茶盏,抬起头问了句,“王爷醒了?”
楚辞点了点头,停了片刻,又道,“已经醒了。今日的药我也给他都吃了,以后便劳烦师父了……还请师父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他,王爷他……也不容易的。”
“嗯,这些师父都知道的!”袁晗深深的看了楚辞一眼,冲着她保证道,“你就放心吧,你的这个救命恩人,师父一定帮你守好了!”
“那阿辞就多谢师父了!”楚辞说着,又屈身向袁晗行了一礼。
袁晗见状,忙站起身,向前疾走两步,将她扶了起来,嗔怪道,“你跟别人客气便也罢了,我是你的师父,你还要跟我客气吗?”
“这不是礼多人不怪嘛!”楚辞微微一笑,替自己找了个借口。
之后,师徒两个又说了些别的话,然后楚辞才带着青苗离开,四儿则是留给了袁晗打下手,顺便跟他学习一些补养身子的毒术。
回到楚宅,楚辞做的第一事件事情就是先好好的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才回了寝房去看两个小宝贝。
悠床里,芸娘正在教两个小孩喊娘,但两个小宝贝却一声不吭的,只是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笑眯眯的看着她,就像是看什么热闹一般。
楚辞瞧着,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笑弧。
她朝两个小宝贝走去,将小尔提起来,抱在怀里,逗他道,“小宝贝,叫娘亲……你叫一声娘就亲亲你……”
小尔对于她的条件,像是听不懂,又像是不屑,不一会儿就像团子一样的扭了起来,然后伸长脖子,吧嗒一下亲在了她的脸上,顺便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楚辞背着小宝贝亲的简直目瞪口呆了!
她睁大眼睛望了他一眼,笑盈盈的反问,“你这是跟娘做对吗?好让娘知道自己根本威胁不了你,就算娘不主动亲你,你也会主动亲娘?”
小尔听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白嫩的小脸上笑容更加深了。
接着又伸了下脖子,啪嗒一声亲在她另一只脸上。
楚辞被怀里的小宝贝连亲了两下,再也忍不住,低下头也在他嫩嫩的额头上亲了两下,口中还柔声的哄着,“小尔真乖,午膳娘给你加餐哦……”
这边,母子两互动的亲亲热热,另一边,悠床里的辛儿也焦急起来,不停的扑腾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连着翻了好几下身……
芸娘看着,眉头一皱,忽然计上心来,她站起身子,将辛儿抱了出来,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诱哄道,“辛儿小公子,你要学会叫娘亲——娘亲——姑娘才会抱你,来叫一声!”
辛儿被芸娘这般哄着,眼珠子转的更快了。
楚辞看着,也是一脸的好整以暇。
说实在的,她还真想知道,到底哪个小宝贝会先学会叫人。
“娘亲——娘亲——辛儿公子快叫啊,你叫了,姑娘就会抱你了!”芸娘极有耐心的引导着怀里的小奶娃。
可辛儿去只转眼珠子,并不开口。
反倒是楚辞怀中的小尔,在楚辞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抓着她的耳环,高高的叫了声“凉”!
楚辞听到这个发音,下意识的低头,一脸惊喜,溢于言表的朝自己怀里的小尔看去,“小尔,你刚刚叫什么,你再叫一遍!”
“凉!”小尔开开心心的又叫了一声。
这下楚辞听清楚了,眼里也有泪花开始滚动,她低下头,用力的在他两个小脸蛋上亲了两下,夸赞道,“娘的小尔真乖!”
“娘!”
“娘!”
“娘!”
楚辞刚夸完小尔小宝贝,耳边一下子又响起了三声发音标准的“娘”。
她听到后,立刻心有灵犀的朝芸娘怀中的辛儿看去。
此时此刻,只见自家小宝贝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焦急的看着她呢!一副求娘抱,求娘蹭,求娘疼爱的模样。
楚辞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忙哄哄松松的将小尔放回到悠床里,又将辛儿接了过来,柔情满满的抱着他亲了起来,闹到最后,母子两个脸上都是一脸的口水。
不过屋子里的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温馨融洽。
这样的日子,楚辞连着过了好几天。
第三天的时候,楚宅又有人登门了。
是之前的常客,薛尚书。
和楚辞猜的一样,他为了自己女儿以后的幸福,到底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了她。
“世子妃若是方便的话,今日便可以开始替小女治伤!”前厅,薛尚书将家中情况禀明后,一脸郑重的说道。
话落,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锦匣,推给她道,“另外,这是给世子妃预付的诊金,一共十万两!自然,若是后续治疗不够的话,下官肯定是会提前补足的!要是够了的话,那就当下官给世子妃的辛苦费了!”
“这倒是不必!”楚辞知道薛尚书心里那些拐着弯的小心思,也知道他现在的这个做法跟现代给主刀大夫塞红包的病人家属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怕她动刀子的时候不用尽全力。
可她心里清楚,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首先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然后才是一个商人。她的诊费可能定的很高,但是她绝对不会在治疗的过程中跟病人家属耍什么小心眼,搞什么敲诈。
不过这一点,她并没有跟薛尚书解释,因为就算解释了,薛尚书也不一定会信。
能考上科举的,能做到一品尚书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人呢!
所以这种情况下,解释了也是白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替世子妃保存着。”薛尚书见楚辞拒绝,也只好又将锦匣收了回去。
随后两人约定,次日午时,楚辞登门,亲自替薛灵治脸。
一天漫漫而过。
很快就到了次日,楚辞因为要给人动手术,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了,四儿不在,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完成这项面目手术。
秉持着对病人认真负责的态度,她将等会儿可能会用到的工具、药品,一遍一遍的检查着,直到确定全部没有问题,才一一装进了药箱。
午时初,她带着青苗离开楚宅,往薛尚书府而去。
到薛尚书府的时候,正好午时正,也是一天之中光照最强,最亮堂的时候。
“世子妃请!”许是因为今天真的是个很要紧的日子,薛尚书还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外袍,她没来时,他便端立在府外等着她,她一来,他立刻躬着身子领着她往里走去。
风铃居,大体布置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细节处,却干净了不少,不管哪里,都看不出一点积尘的样子,足可以称得上窗明几净。
“灵儿见过世子妃!”她到的时候,薛灵正站在床边看一盆兰花,听到她的脚步声,她立刻转过头来,缓步走到她面前后,有几分沉重的行了一礼。
楚辞离得她近了,自然看得出她脸上的惶恐。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突然伸手,擒住她的手腕,道,“薛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薛灵闻言一怔,片刻后,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声音悲戚道,“可是我爹……我爹他替我做了决定,他希望我能治好自己的脸……”
“那你自己呢!”楚辞皱着眉打断了她,“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宁愿在刀尖上忍着痛苦重生,再次长出色彩斑斓的翅膀,飞翔碧蓝的天空自由自在,还是永远的陷在淤泥里,守着这风铃居的三寸天空,日复一日的怨天尤人,做噩梦?”
薛灵被楚辞形容中的两种人生问的一怔。
半天,才反应过来般的说道,“我当然是想拥有五彩斑斓的翅膀,一辈子自由自在,幸幸福福的……可,可我真的怕疼啊!”
“若是我尽量帮你止疼,将疼痛的范围控制在你可以承受的尺幅内呢?”楚辞沉吟片刻后,又反问了一句。
这一次,薛灵终于没有再犹豫,她向楚辞点了点头,道,“世子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愿意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楚辞为这场手术准备了这么久,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了。她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吩咐,“你去那边屏风后的锦榻上坐下。”
薛灵半天没动,她带着几分担忧、害怕的朝楚辞看去,“世子妃,现在……现在就要开始吗?”
“怎么,你不愿意?”楚辞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
薛灵深深的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不是……我这就去躺着!”她说着,朝房中的婢女招了下手,在婢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朝屏风后的锦榻走去。
楚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才继续下一步动作,她转身打开放在桌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瓶提前调制好的麻沸散来,交给青苗道,“把这瓶药给薛小姐送过去,让她全部喝了,等下我动手的时候,她就不会觉得痛了!”
“是,姑娘!”青苗接过瓷瓶,转身朝屏风后的薛灵走去。
此时,薛灵已经躺在锦榻上,不过因为恐惧,她的浑身都是颤抖,青苗离老远都能听到她牙齿碰撞,打颤的声音。
“薛小姐,这是我们姑娘特意为你调制的药,喝下去后,等下你就不会觉得疼了!”她将瓷瓶打开后,递给薛灵。
薛灵哆嗦着伸出手,半晌才将她手中的瓷瓶接过去。
不过只喝了一小口,她就死死的皱起眉来,“这什么药啊,这么苦!”
“止疼的药!”楚辞清冷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这药又叫麻沸散,我手里也不多,要不是看你年纪小,伤又在脸上,你以为我会给你用?快喝吧,不然等下疼起来受不了,可不要怪我!”
薛灵听楚辞说的这般严重,赶忙举起瓷瓶,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正要再问楚辞一句,这样等会儿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她整个人就没有任何预兆的朝后倒去。
“小姐!”薛灵的贴身婢女惊叫了一声,赶忙扶住了薛灵。
青苗瞧着面前不省人事的薛灵,也是一愣,片刻后,回过头,冲着屏风那一边,小声禀道,“姑娘,薛小姐晕过去了!”
“我知道!”楚辞清冷的声音再次透过屏风传了过来,不多久,她人也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你出去!”走到锦榻旁边后,她面无表情的吩咐薛灵旁边的婢女。
婢女闻言,微微一怔,“世子妃,奴婢也要出去吗?”
“不然呢,留在这里添乱吗?”楚辞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你能保证你见血不眼晕,见到伤口不大叫?”
婢女一时语塞,她虽然是个下人,但是多年以来,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深闺大丫鬟,平时去大厨房里看到厨子杀鸡都害怕,更遑论眼下是看别人在她们姑娘的脸上动刀子了……
罢了罢了,她还是出去吧!
婢女这般想着,向楚辞福了下身,便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楚辞看着婢女离开,然后便吩咐青苗开始替她准备各项工作:准备烈酒,热水,给手套、手术刀消毒,再给薛灵的脸消毒……
做完这一道道的准备工作,她才拿起手术刀,划开薛灵脸上的皮肤,将她被蛊虫咬过的地方新生长出来的息肉全部割掉。
因为那些息肉和原本的肉已经长在了一起,所以每割掉一点,都会流出大量的血液。
楚辞便需要一个助手配合她,不停地帮她擦刀口旁边的血迹。
也幸好青苗是个不晕血,胆大又细心的,第一次做起来竟然就有几分游刃有余了。
她这样,楚辞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合作的天衣无缝,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薛灵脸上的息肉和眼皮底下的肉芽处理的差不多……
将血全部擦干后,楚辞才开始替她敷药,敷完药,又用纱布小心翼翼,平平整整的帮她把脸包住,最后只剩下两只鼻孔可以透气。
整个手术做完后,她浑身热汗淋漓,几乎站立不住。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又负责的清点了一下手术器材,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让青苗将东西收起来,她则是坐在薛灵的身边,紧密的看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