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萋萋一口气走回三楼,进了里间。
齐湛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大概走得太急,微微地喘着气,额上已有汗珠显现,白皙的双颊上,泛出如霞般的红色来。
不敢再看,看了更忘不了。齐湛收回视线,眉梢一挑:“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她不能来么?孟萋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了桌前:“我来交代你几句话。”
齐湛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菜,不置可否。
孟萋萋恨极了他这态度,劈手把筷子夺了过来:“京城的水深着呢,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你考中状元,进了翰林院,就了不起了?我朝三年一科考,哪次不会出状元?京城里的状元多了去了,不是进了翰林院,就一定能入阁拜相的!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脚没站稳就把那股子狂拽的傲气拿了出来,以后要是不跌跟头,我跟你姓!”
跟他姓?那是齐孟氏吗?还是齐太太?等他官居二品,就可以叫齐夫人了。不过现在大家为了恭维,只要是外命妇,不管几品都叫夫人了……齐湛正神游天外,突然瞥见孟萋萋盛怒的一张俏脸,心头猛的一缩——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的婚事早已吹了,祖传的信物也成了碎末,哪里还会有什么齐孟氏!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把手攥成了拳头,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孟萋萋被噎得胸口一闷,但她从来都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苦口婆心地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别嫌我烦。咱不说别的,榜下捉婿的时候,你为何谁都不理?就算你不愿意,也得和颜悦色些,婉言相拒才是,怎能给人家冷脸子瞧呢?能够去榜下捉婿的人,可都是非富即贵,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她折而复返,还夺了他的筷子,敢情是为了榜下捉婿?怎么,他们缘浅,就把他朝别处推了?可是,先前她明明为了庚帖,才踹了他一脚……
莫非她是因为关心他?齐湛心中冒出一丝雀跃,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这怎么可能,她连玉佩都狠心摔了……
他坐在那里,脸上阴晴变幻,心中百回千转,面前还拿着他筷子的孟萋萋,注意力却已经转移了:“你怎么点了炙鹌子脯?你不是不吃这个么?怎么还有酒?你不是沾上就倒么?”
齐湛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孟萋萋这才想起来,他假借李慧语的名义把她约出来,是为了请她吃饭的。
吃饭这事儿,不能想,一想就真饿了,何况此时正值饭点,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唱起了空城计。
不过这时候坐下来,也太尴尬了……孟萋萋想着,朝外挪了挪脚。
齐湛侧头瞥了她一眼:“把筷子还给我。”
刚才太激愤了,夺下来的筷子,还在她手里攥着呢!孟萋萋赶紧给他扔了过去。
齐湛一抬手,稳稳接住,顺势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你的筷子在那里。”
她的筷子?好吧,既是盛情相邀,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正好近距离地考察一下他的用心,试探一下齐家提亲的真实目的……可能是因为太饿了,孟萋萋脑子里还没思索完,人已经迈着小碎步,坐到齐湛对面去了。
齐湛沉默地夹着菜,吃着饭,没有再说话。
孟萋萋朝桌上扫了一眼,发现店小二的话不虚,好些菜式都是菜单上没有的,还有一壶好酒,在悠悠地飘散着香气。嗯,至少齐湛请客吃饭的心挺诚的,她满意地拿起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当然,埋头只是她自己的感觉而已,在外人看来,她用膳的姿势优雅得当,无可挑剔。对面的齐湛亦是举止完美,谨守着用餐的礼仪,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就连筷子与碗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
心无旁骛地用餐,速度自然很快,即便孟萋萋还喝了酒,也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这顿饭。
店小二的服务很周到,见孟萋萋吃完饭,便把她引到了隔壁的屋子里,屋内铜盆妆盒一样不差,全是簇新的。
孟萋萋由自己的丫鬟服侍着,漱口洗手,洁面补妆,待收拾妥当,方才出来。
此时齐湛却已不在饭厅,而是斜靠在另一间房的矮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翻。
孟萋萋由店小二领着走进去,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间书房,不禁勾起了先前就有的好奇心:“你和这里的东家认识?”
齐湛眼皮都没抬:“饭已经吃完了,你还不走?”
孟萋萋气结:“既然嫌我,为何又请我?”
“为了把伞要回来。”齐湛的口气是那样理所当然。
孟萋萋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扭头就走,这次她再也没回转,一口气下了楼,气呼呼地冲上车,回家去了。
齐湛背着手,立在三楼窗前,看着孟府的马车绝尘而去,手里的书卷还不曾放下。
他站在那里望了很久,马车早已消失不见,松烟不忍心,走上前去:“少爷,厨房另做了一份饭菜,您赶紧给太太带回去吧,免得凉了。”
齐湛这才动了动身子:“走吧,回家去。”
春日和煦的阳光下,椿树胡同披上了一层柔光,昨日雨迹未褪,青石板的缝隙里,绿油油的苔藓鲜亮可爱。虽然地段不算顶好,但胜在清幽,胡同里只有一幢房子,少了人来人往的嘈杂。
齐湛拎着食盒,去了阮氏房中。阮氏见他回来,很是高兴:“已经在外吃过饭了?有没有吃饱?我让厨房再给你下碗面?”
齐湛摇了摇头,把食盒递给丫鬟:“我带了丰乐楼的饭菜回来,给娘尝尝。”
阮氏啧了一声:“自家的酒楼,也值得你特特地捎带回来?”
齐湛笑了起来:“娘,您就当是儿子的一片心。”
阮氏也笑了起来,让丫鬟把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每样尝了一点。
齐湛静静地等阮氏尝完菜,漱过口,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娘,我听说有很多人家都送了庚帖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