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只见从大筐里滚出的,居然是一团又一团裹着河泥,纠缠在一起的粗壮黄鳝。
这些黄鳝明显都是长了经年的老货,裹着河泥的身子颀长无比,生得有婴儿手臂粗壮。在并不明亮的夜色下极其像一团团纠结的毒蛇,正拼命地蛄蛹着身体朝人袭来,还不忘朝人嘶嘶地吐着信子。
除了住在毗邻的宁家,没人知道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曾家人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视蛇为一辈子的克星。
见自己竟亲手倒出了一团团纠结的毒蛇,曾老婆子吓得一蹦三尺高,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堆肥坑上,再无此前耍赖时的半分威风。
顾不得生疼的尾椎骨,她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扭头就跑。
“蛇啊。有蛇啊。”
“我的老娘啊,好多毒蛇啊。”
“儿子,快来救救你娘啊。”
谁知曾家四兄弟不仅遗传了母亲的怕蛇,还遗传了母亲的自私胆小。看见地上那一大筐扭曲的黄鳝,他们当即也被吓得涕泪满面四散而逃,竟是看都没看被‘毒蛇’包围的曾老婆子一眼。
“救命啊!”
“有蛇啊!”
“好多蛇啊。”
曾老婆子:……
曾老婆子当即气了个一佛出气,二佛升天。
边心想着回家定要好好教训这四个逆子,曾老婆子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猴子般往田埂方向逃命。
但不知是蜜宝对大坏蛋的诅咒起效了,还是曾老婆子年纪大了脚下不稳。
她才刚一爬起来,脚下就踩住了一根滑溜溜的黄鳝。
整个人没法控制的一个呲溜,她下意识地朝前一扑,将脸正正地砸在了五只纠结的黄鳝团上。
五只黄鳝被她噗地压出了血。
嗅着鼻尖河泥的土腥味,感受着脸下滑腻冰凉的触觉,又抹了一把脸上温热的血迹,曾老婆子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
发出最后一声尖利厉叫后,她吓得当场双腿发直眼珠凝固,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听着那一声动静,她的四个儿子登时吓得一个激灵,脚下更快了三分,连声念叨着:“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曾家四兄弟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人,唯恐自己跑得太慢了,那些毒蛇会先追上了自己,跑的时候都还不忘扯上兄弟一把。
“四弟,帮我挡一挡。”
“三哥,你跑慢些。”
“二哥,等等我。”
然后谁也不肯让谁的互相拉扯间,不知道是谁先脚下一滑,四个人就互相拉扯着齐齐摔了个狗吃屎。
骂骂咧咧地刚准备起身,他们就愕然地发现地上竟又是一堆蠕动的黄鳝。
嘶嘶嘶——
四面八方的活着河泥的黄鳝朝他们围了过来,冰凉凉地爬过了他们脚背与手臂,钻入了他们的衣裳里贴着皮肤行走。
瞬间曾家人就如被炸了窝的鸡般,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跑,边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声。
“救命啊!”
“我要死了!”
“快来人救救我啊!”
……
不远处的田埂上,看见曾家人如此狼狈的这一幕,宁五姑娘狠狠呸了一口,才觉得将胸口那口恶气出干净了。
“该!”
“对付这家子无赖就得用这办法。”
又让曾家人多吓了一刻钟,宁家人与黄理正才慢悠悠地出现了。
黄理虽然姓黄,却与黄家并无太大关系,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因为处事公正说话有信服力被人推成了小岭村的理正。
宁家今天请他来就是为治曾家人的。
一看见有人来了,曾家人已顾不得自己偷河泥行径了,手脚并用与鼻涕眼泪一大把地就上来求助。
“救命!”
“救命!”
“有蛇,好多蛇。”
看见这些裹着河泥扭动的黄鳝,黄理正好声好气地朝宁五姑娘道:“如今人也吓了,东西该收起来了吧。”
宁五姑娘才和宁程氏一齐抓起了黄鳝。
看见筐里大半的黄鳝都被抓了回来,跟着看热闹的蜜宝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她的大餐没跑!
直到宁家人重新将这些黄鳝抓了起来,曾家人才只觉得脱离了险境,彻底松懈了下来,如瘫痪了般地躺在了地上。
“妈耶,刚才吓死我了。”
曾老婆子也幽幽醒了过来。
一看见宁家众人立在她面前,她立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气得伸手就要抓宁五姑娘的脸:“你个小兔崽子,敢放黄鳝来吓我。”
宁五姑娘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咄咄逼人地回视着她:“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黄理正堂而皇之地拉偏架,拦住了曾老婆子的手,严肃地皱眉道:“曾老婆子,把手放下,这可不是让你撒泼的地方。今儿个我们是来找你算账的。”
“说说吧,这七大筐河泥是怎么回事啊?”
“这筐上可都是宁家人的标记,怎么就长了翅膀跑你家田里了?”
眼见被捉了一个正形,曾老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下意识就要往地上歪,打算故技重施来耍无赖。
“哎哟,我头晕……”
黄理正却全然不吃她这一套,冷冷地道:“我今儿个是带着曾大夫来的。要是你脑袋不舒服,就让他就地给你扎几针。你们也别指望能免费蹭个治病,等曾大夫一扎了针,我就派人到你家拿家具赔医药费。”
“还有既然你头晕眼花不能干活了,这村里明年的助贫的桑树苗就不能给你了。”
一听给自家白占的便宜要被取消了,曾老婆子当即头也不疼了肩膀也不酸了腿脚也利索了。
她冲黄理正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理正别啊,我还可以动。我全身好着呢。”
黄理正冷笑道:“全身好着呢所以就去偷人家河泥?上次清河底淤泥时,我可就和你说过的,不允许私下偷窃。”
“你如今是公然犯法,还被我们抓了正形了。”
“按照规矩,你们家除了要把这七筐河泥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还要再赔偿宁家原来的六筐河泥。”
“就从你们家接下来的河泥里面扣吧。”
曾家老四听到这里还在得意呢。
他一向是极其偷懒的,每日根本挖不了多少河泥。想从他的份额里扣河泥,等于是从乞丐碗里拿钱。
——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