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许井头一家三口许久未开过荤,肚子里本就馋油水。加上宁程氏厨艺实在是一绝,将一盘板栗烧鸡烧得色香味俱全。
半盘子板栗烧鸡霎时被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宁家人则将剩下半盘子板栗烧鸡,与桌上的茭白、藕片、辣萝卜、宝塔菜等青菜也给吃得干干净净。
吃得撑得不行犹嫌不够,许井头一家最后还用鸡蛋饼抹了盘子上的油,又吃了小半碗饼子。
最后宁早秋来收拾碗筷时,盘子干净得和水洗过一般。
吃得时候只觉得美味痛快,吃完了才意识到吃相过分了,许井头带着儿子告别时,不好意思地道:“说是来给你们家道谢的,却是又吃了你们家不少粮食了。”
宁老秀才也带着宁叔济等人去送他们,笑道:“……今年秋收收的好,家里也不差这点粮食。”
许井头才不好意思地走了。
这时宁张氏才又阴阳怪气地道:“人家许井头吃得多都知道不好意思,我可没看见家里那个人吃得多不好意思的。“
蜜宝当时坐在正屋门口,捧着一碗甜枇杷水喝。
这是宁程氏特地给蜜宝做的,最近秋冬换季气温变化大,又起了一阵贼寒的西北风,蜜宝嗓子就有些痒痒。
宁程氏怕她生病了,就给她熬了甜枇杷水,让她每日早上晚上各喝一碗润肺。
见宁张氏直勾勾盯着自己,蜜宝低头看了眼自己甜枇杷水,有些反应了过来,怯生生地问道:“大伯母,你是在说我吗?”
见妻子又在无理取闹了,宁仲济一张脸黑了个彻底,低声对蜜宝道:“蜜宝,你大伯母没说你,不管你的事,你吃你的东西去。”
然后拉着宁张氏就要往屋里去:“宁张氏,我们去屋里好好说道说道。”
宁张氏却不肯去,只是盯着宁程氏问道:“弟妹,蜜宝碗里的枇杷是怎么来的?”
“我可是记得咱们家没种枇杷树吧。”
“这玩意虽然个头小可着实是不便宜的。这么一小碗都得五六文钱了。”
“娘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厨房里的东西她都是有数的,是绝不许拿公里的钱和东西给自己孩子开小灶的。”
“你和我细细说说,蜜宝这枇杷水是怎么来的?”
知道宁张氏是又计较起来了,宁仲济一张脸都气青了,拽着宁张氏就要走:“宁张氏,你到底要干什么?”
宁张氏毫不相让,朝他吼了回去道:“我就是想问个清楚不行吗?家里这么多孩子,凭什么只有蜜宝有枇杷水喝?我们家四头今年也才六岁,难道就不值得喝一碗枇杷水吗?不是能做饭进厨房就代表能给家里开小灶的。”
不知道宁张氏为何发作,正穿着灰布围裙、收拾着碗筷的宁程氏茫然地抬头道:“枇杷?枇杷是我娘家人送来的。我娘家种了一小片枇杷林,今年收了许多好果子,就往我这儿送了一大篓。”
“我往娘那儿、大头哪儿,还有嫂子你哪儿都送了一份,又给我自己留了一份。叔济和我都不爱吃这东西,就给蜜宝炖水喝了。“
未曾想到这一答案,宁张氏霎时就傻眼了:“……你娘家送来的?”
平白无故闹了个没脸,宁张氏也有些讪讪然,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娘家人居然还会送东西?我只当他们只会来打秋风呢?”
宁家早年境况实在差,除了那等不看重女儿或者实在活不下去的,村里有家底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姑娘嫁过来。
宁张氏与宁程氏的娘家都不咋地。
宁张氏原是商贾人家的小娘子,早年家里还阔过。结果父亲做生意赔了本,被债主活生生打死了,她们俩姐妹与娘亲也被卖到黑牙行抵债了。
若不是宁老秀才偶然碰见,将她买了下来给家里做了媳妇,她现在只怕已流落青楼了。
宁程氏家则是孩子太多了。
住在比小岭村更偏远的大山里,宁程氏爹娘一口气生了九个孩子,宁程氏是家里老三。
实在养不活了,宁程氏爹娘只好一个又一个的嫁闺女,换来银子彩礼与一袋粮食,让家里勉强过了一个又一个冬。
宁程氏是第三个出嫁的。
如此靠着嫁姑娘得彩礼,和时不时去女儿婆家求点接济,程家才慢慢地把剩下的孩子都养活了。
不过也知道自己这行为不地道,宁程氏家人平日无事是甚少往宁家过来的。
打脸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宁张氏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哪怕一向好脾气的宁程氏都挂下了脸:“嫂子,你这话可说得不中听了。早年我娘家的确穷,没少让家里人帮衬。可我娘家人也都有骨气,每次一有钱就都还了过来,到底也没欠家里一分钱,怎么就叫时不时就来打秋风了?”
嘴上虽然没流露出来,宁张氏心里其实是泛酸的。
早年宁程氏家人常来宁家打秋风时,宁张氏其实是有着优越感的。她虽然没了娘家人,但至少也少了麻烦。
如今见宁程氏家人能帮衬了,她就觉得自己被衬住了。
虽然娘家人穷一些,但宁程氏到底是有父母与娘家兄弟的。
而她呢,除了不知道被卖到哪儿的亲娘外,在这世上却是真正孑然一身了。
宁张氏当即不阴不阳地道:“行了,知道你有娘家人了。特地来一回就送一筐子枇杷,也是真的做得出来,当谁真稀罕似的。”
觉得宁张氏这话实在前后矛盾,蜜宝皱了一下眉头,很认真地道:“二伯母你刚才追着我碗里的枇杷问了很久,还说也要给四头哥哥吃,难道不是你真的稀罕吗?”
宁张氏当即被噎了一下。
看宁张氏说不出话,蜜宝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二伯母,没事的,爷爷说了做人要坦诚,就算是大人馋嘴贪吃也不用不好意思的。”然后不舍地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大不了我把这碗给你吃好了。”
你才贪吃!
你全家才馋嘴!
宁张氏登时又被蜜宝给气了个倒仰。
一旁的宁仲济再也听不下去了,听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咬牙切齿地拉宁张氏道:“宁!张!氏!你给我进屋!”
宁张氏不乐意被他拉扯,高声叫了起来:“你干嘛呢?我不乐意进屋,就不进!”
二人争吵间拉扯了起来。
宁仲济一只胳膊有问题,身子平衡本就比常人差些,一个用力不小心就将宁张氏摔了出去。
咚——
摔得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宁张氏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要指着宁仲济的鼻子骂:“宁仲济,好啊你啊,现在居然敢和娘们动手了……”
宁程氏急促地打断了她:“二嫂,你别说了,你好像流血了……”
感觉到不对劲了,宁张氏下意识低头看了过去,就见一股血忽然从她身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