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季被请过来时并不知晓周通判身份,只是凭借着靴底和轿子判断出这是个大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学生临县宁氏,敢问这位大人是……”
周通判道:“本官乃朝廷派出的钦差,朝廷的三品大员,这江中路的通判,姓周。”
作为一路之地的主官通判,已经是许多百姓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大官了。
周围百姓当即响起了哗然议论。
宁季神情却始终淡然镇静,只是重新恭敬行了一礼:“学生宁季,见过周大人。”
这番不卑不亢的气度与许耀祖形成鲜明对比,周通判忍不住生出了三分欣赏,笑着道:“不必如此紧张,本官只是偶然路过得知你院试考了第一名,升起了几分爱才之心,想考较你一二罢了。”
“学生自认有案首之资。”宁季淡然道:“但请通判大人出题。”
平生就欣赏这种胸有成竹的君子淡然之风,周通判当即在心内叫了一声好:“那本官还真要好好考考你了。”
然后他摸起了下巴,扭头看了一眼赵氏茶肆,就脱口而出道:“本朝人人都爱茶,咏茶的诗句不胜凡举,我倒要看看你能否推陈出新。”
“要是做得不好,本官可是要好好问责你们今科院试的学政大人的。”
但有才又何惧于考较。宁季恭敬垂手,顷刻间便有了答案:“……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去。”
意外于他的应对速度,周通判先是愣了一瞬,才细细品味起了这半片诗。
随即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去’,好一个‘泠然便欲乘风去’,本官每日晨间困乏时饮茶,不就是为了这份飘飘欲仙之感吗?”
“如此短的时间能偶得如此佳句,宁案首不仅是才华出众,更能称得上才思敏捷了。
“很好,很好!”
宁季依旧只是垂手而立,态度不卑不亢:“学生只有些许陋才,不敢担通判大人夸奖。”
平生最喜才惜才,尤其喜欢谦逊有礼的寒门学子,周通判当即就起了爱才之心。
尤其在瞧过宁季朴素打扮与清瘦个子,以及那一双隐蔽打着补丁的布鞋上后,周通判开口道:“……我观宁小郎君你家境贫寒,读书只怕也是吃力,本官家中尚有些许余财,若是宁小郎君……”
宁季只是摇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读书人不喜虚荣外物,如今我吃穿用度已经够用了。”
周通判愣了一下,倒也不意外。
读书人大多高傲。
寒门读书人更是个中翘楚。
沉吟片刻,他开口道:“那……你可否愿意当我的弟子?日后我回了京城,也能与你书信往来探讨诗文?你放心,本官不是那种蝇营狗苟精于钻营之辈,也不欲以此来结党营私。”
“你年纪尚小又常年居于书斋,可能不知这世间险恶。科举一道太过艰辛激烈,如你这般惊才艳艳又家境贫寒毫无依靠者,极易碍了一些人的眼,遭遇一些意外……”
“本官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这三品大员身份也多少能震慑一些宵小,护你安安稳稳走完春闱路。”
“你可愿意?”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纵然宁季生性骄傲也绝非不知好歹。宁老秀才科举三十年却未有寸进的例子在前呢。
他当场恭恭敬敬跪下,朝周通判行了一个师生大礼:“学生宁季,拜见师父,谢师父庇佑隆恩。”
新收了一个好徒弟,周通判心情也是十分不错,摇头看向蜜宝,笑着提了一嘴方才事道:“要谢你可得先谢你妹妹,若不是她本官也不会注意到你。”
“她可堪是你的贵人。”
宁季才知周通判方才垂问的究竟。
饶是他见识过数次蜜宝神异,也忍不住神情复杂,低声自语着:“我妹妹岂止是我一人贵人……若无她,我们全家都已衣食无着流离失散了。”
周通判是着实欣赏宁季的,又与宁季闲谈了好几句,约了晚上来府上谈诗,才被县衙大老爷的人请走了。
——官银被盗案终于事发了。
转身上了轿子,周通判正要离开去往早集,想起方才宁季被百姓围堵招婿的模样,也突发了一些调皮心思,笑眯眯地道:“说起来,师父家也有一女,今年才十四岁,生得高挑出众容貌姝丽,还饱读诗书通晓诗文。”
“宁案首可有兴趣啊?”
说罢,不等宁季回答,他就放声大笑,让轿子启程离开了。
原地众人:……
宁季:……
这位官大人可真调皮,囧。
……
许耀祖浑浑噩噩地从赵氏茶肆出来时,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望着周通判轿子远去的背影,和原地执弟子里恭敬相送的宁季,与周围络绎不绝的恭贺的百姓们,许耀祖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宁季!?
宁季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那一条出事的早集,被县丞大老爷抓入了大牢里,关上足足一个月吗?
他只是不想浪费那杯阿婆茶,才慢了半刻钟出来而已。宁季又怎么和周通判碰面了,还已经成了师生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历史怎么又重演了一次?
命运就这么向着宁家吗?
……
考上了秀才是大喜事,是要给报喜的人打赏,给周围见证的百姓们散财的。
哪怕宁家素日家境贫寒穷得叮当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吝啬。
宁老太太出门时,宁老太太已给宁季准备了不少打点的红包。
但通判大人又引来了不少百姓,宁五姑娘只得紧急去换了一批才够用。
拿到了银钱封赏,周围百姓们都十分高兴,口中一连串地说着道喜的词。
这时候拿得可不止是钱,更是一份喜气。
这可是院试第一名的案首,乃是实打实的文曲星降世,拿了他的赏钱是有助于儿孙读书进取的。
在散过了财以后,宁季才带着宁五姑娘与蜜宝去了白鹭书院,去见自己的师长们。
……
与此同时。
失魂落魄的许耀祖跌跌撞撞地寻到了一处船上,一把推开了船舱的门,咬牙切齿地道:“可有漕帮的兄弟在,我要你们帮忙我打断一个人的腿!”
“银钱方面都好商量!只是今晚一定要做成了。”
“可有人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