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座桥,每天多的是恋人在上面牵手接吻定终身,你认为能有多少人挽着伴侣的手幸福的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能回想到跟前任在这里亲密过的画面,我告诉你,没有人。你再看看前面那条湖,有多少人失恋之后就从这座桥上一头栽了下去,我告诉你,多得是人。”
我对面的男人眯起了眼睛,光透过金丝眼镜折射进去,像是照在一弯浅湖,矫情的说我几乎在他的眼里能看见有光斑撒了进去,像是浮藻和银鱼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呢?”他微微的侧过脸,让我看清那些浮藻和银鱼一闪而过。
夕阳缱绻,桂花正盛,锦鲤够肥,只是我在相亲。
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人偏说相亲好。家祭无忘告乃翁,就说我在相亲中。
我迟疑了几秒,看着他的脸有心不在焉,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么色香味俱全的相亲对象,让我不经意的担心起对方会不会是个推销墓地的,用力的捏了捏我放在桌上的手包,感觉包里的现金和银行卡让我洒脱不起来。
“因为选择。有些人在分手之后仍然选择追求幸福,有些人不作死不痛快的选择投湖喂鱼。我看你是大好青年,不想等哪天在我们报社的报纸上看到你为情作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从石凳子上起身回家。
段先生淡淡的说:“赵小姐,可能你说得对,但每个人的选择,有他自己的理由。”
眼看这是一场告败的情感手术,我也觉得有些乏了,笃定的不想再回头,往停车场走去。
对,我理智的称呼相亲为情感手术,在最近几场大大小小的相亲事件里,我帮我妈介绍来的张大叔挽救了刚刚破灭的婚姻;帮舅妈介绍来的王先生教育了劈腿成性的前女友,直到上个月收到了他的请帖;我还帮四姨夫介绍来的刚失恋的李青年规划好了未来五年的奋斗目标。
我就像奔赴在手术台上冷静而内敛的医生,凭着这几年在报社累积下来的社会经验,成功的帮我的相亲对象们做了一场最人性化的情感手术,他们把我当成小学班主任一样充满了敬畏,对我的谆谆教导连连点头,我也凭着这一鼓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搞砸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会。
而今天,这位在相亲网站上联系我的段先生第一次让我有了挫败感,如何成功的说服他放弃前女友奔赴新生活真的是我目前无法攻克的学术难题。我好像面对着刚领到零分试卷的无药可救的学渣一样,慌忙的丢兵弃甲从讲台上逃离。
经过这一次的相亲,我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副刊情感专题的题目——《前任们是福是祸躲不过》
我在停车场找到我的车,红色的甲壳虫,她在一排排黑压压的车丛里显得格外亮眼,又娇小又活泼,一点都不像一个垂头丧气快奔三十的老少女的坐骑。
我叫赵雨旗,28岁,是本市都市报副刊的办公室主任,偶尔兼着也写一写杂志上的情感专栏,在微博上我还是个红人,下至十几岁的少女上至七八十岁的大爷,人人都有少年维特中年维特老年维特的烦恼,整个世界都格外的较真,每个人都攒着一股不吃饭不睡觉也要谈恋爱的矫情劲,把这世上最蠢的事干尽最傻的事做绝之后,又跑来哭诉恋爱不成功婚姻不痛快。
其实人人都是自私的,爱人的都希望被人爱,被人爱的总想更爱。作为一个情感专家,我要做的就是用冬天般的冷酷去刻薄他们、嘲笑他们、挖苦他们,好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
对,不用夸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好人。
刚坐进车里,我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活像一个恋爱中欢脱的二百五。我拿起来一看,是我妈。
“这次怎么样?!”我妈激动的语气明显有些需求过度,我大概只能内涵的一笑回答“情定大酒店”才能满足她。
“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人间珍品。”我有气无力的盯着车子的玻璃,它反射出用粉底液涂抹出的干净的脸和口红妆点出的明媚的唇,我对我自己挺满意的,但这个世界对我们这群剩女不太满意。或者说都不能称之为剩女,我们明明只是一帮优秀独立的未婚大龄女青年。
“真的呀?!那你今天别回来了。”我妈惊喜的笑道,我几乎已经能听到她正转身跟我爸鼓掌庆欢。
这绝对不是亲妈。
“得了吧,我就是遇到个把前女友当菩萨当终身信仰的男人,呵呵,还真是爱的供养。”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哼了起来。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前女友啊,不要太计较,像你这样28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放在旧社会都已经被打死好几回了。”我妈有条不紊,直攻七寸。
这绝对不是亲妈。
“咱们现在可是新中国,算了,跟你说不清楚,像我这种刚正不阿三贞九烈的女子,就算跟人处上了从人家内心来讲我充其量也是一妾,看过《甄嬛传》吧,知道那些不得宠的漂亮姑娘都是怎么完蛋的吧?青年嫁不出去就算了,中年再闹离婚就不糟心?”我一边说着一边摇下我的车窗,就像在这场毫无还击的对话里,就真能找到出口似得。
“赵雨旗,你再挑下去,等你三十了,别说相亲对象人家有前女友,到时候你连人家有前妻的都没得相了!你完蛋了,你才要完蛋了你知道么!”我妈歇斯底里起来不亚于一只正急速朝我飞来爆炸ING的煤气罐子,让我点有想提前拨打119。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你今天把话给我挑明了,我是不是有对家产上亿的亲爹妈要等着我去继承家业,你别瞒着我了,我可以马上撒丫子飞奔过去滴血认亲。”我来回把我的方向盘从左到右扫了不下一百次,终于鼓起勇气说:“您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愿意跟一个爱前女友爱的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男人结婚?摆正自己好吧,这跟去给人当同妻唯一区别就只是我不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我妈停顿了一会,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但她很快使出了拿手绝技——仿佛琼瑶戏女主角般瞬间含起了热泪:“别回来了你!”
听听这话说的,明明跟之前那句话差不了几个字,却仿佛是异卵双胞胎般长出不一样的眉眼,一个笑眼千千,一个横眉冷眼。
我们活的之所以这么累,是因为我们总被逼着对生活妥协,但妥协之后就能幸福么,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是我碗里吃的饭,还是我躺下睡的床,还是我伸手一米之内就能摸到一个男人睡的正鼾?
不,没人能告诉我什么是幸福,但是总有一堆人提醒我,这就是生活。
我瘫在座椅上正暗自垂怜,突然惊觉窗外站着一个人,他的手做了一个敲窗的动作,那动作正僵在半空,我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是不是一直从头到尾的观看完了我的自怨自艾。
我做了今天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大声的对着电话说:“那个周师傅啊,今天的快递怎么还没送来,我那是买的一箱芒果,它不能烂在路上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出神入化的把这段演完,然后迅速的挂断了电话,尴尬的打起招呼。
我酝酿着情绪准备扯点什么话题绕过刚刚的片刻尴尬,他像先知般先答,“你的包掉在了亭子里,你只拿着钥匙包就跑了。”
他看上去并没有动怒,非常的有涵养。让我瞬间又觉得如果我们早几年认识,他没有前女友,我没有前男友,各自没有身肩着巨大的不肯放下的回忆包袱,一定能相见如欢共剪西窗烛。
但是这世间能让人顺心如愿的事情太少,任何事物都仿佛要带着残缺才能真实入骨,老天爷向来这么刻薄,我们谁都知道。
我的脑子像是断片了一样,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老实讲我也从来都不存相亲对象的电话、QQ、微信等联系方式,所以我只能2B的大问:“你叫什么来着?我回头要给你这样心灵美如雷锋的同志送一副锦旗!”
“段亦”他的脸在夕阳里镕成一片金色。
我向于蔷蔷转述我周六的相亲遭遇时,她正坐在我的副驾驶座上,我们准备赶赴一个重要的饭局。她用她纤细的手指刷过手机,然后发出叹息声,不知道的以为她良心大发对我的境遇婉转的表达同情,但是作为她十几年的闺蜜来说,我相当清楚这个女人只是看到网络上泛滥的鸡汤段子而感同身受。
“喂,喂”我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暗示她发表点意见。
她仿佛黑寡妇般枯槁着一张脸蹦出俩字:“2B。”
我默默的继续开车,随后她刷着微博又发出一串呵呵呵呵的银铃般的笑声。
于蔷蔷是个胸大腿长长着一张网红脸的“江汉路林志玲”,从高中的时候就顶着校花的头衔一路到大学毕业,然后顺利的升级为飞翔在五万英尺高空上的女神,她没去见上帝,只是当上了空姐。
除了于蔷蔷之外,我还有个姐们叫周瞳,是个手段高明的铁娘子,还好她是个编剧,不然她要是去从政,十个希拉里都能被她气哭出政坛。
从前在学生时代时,我跟周瞳为了提高团体的外在质量迅速吸纳了于蔷蔷入团,但是上帝造人是公平的,给了你漂亮的外貌优越的家室多如兵马俑的追求者,再给你绝顶的智力的话上帝会被灭口的,这就是所谓的维纳斯的缺憾美。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真挚的友情,从高中起我就是敬业爱岗的学生会小领导,周瞳是成绩优越的辩论代表,于蔷蔷是漂亮的文娱委员,我们强强联合,出事我来罩,吵架周瞳挑,最后从于蔷蔷的石榴裙下捡到不少优质美少年。我们的青春期就是这样渡过的,生活丰富又美好,没有耽误一件正经事。
当我路过一家刚开业的婚纱店时,于蔷蔷又哭了起来,她边哭变打开窗,微风拂过她的脸,一簇发丝轻轻的散在唇边,眼泪凝结在纤长的下睫毛上向下坠落,像拍文艺大片一样的赏心悦目。
旁边的车朝我们用力的按下喇叭,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窗外有人在喊“美女,给个微信号呗”。
于蔷蔷好像跟我们不在一个次元般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我伸手把车窗给关了起来。
“那家婚纱店,我跟谢泽一起来看过。”于蔷蔷泪眼朦胧的趴在窗子上,她这样好看的美女不能形容成是壁虎,就算姿势真的很像壁虎,那也是只绝色的壁虎。
“这整条街你都跟谢泽一起逛过,那又如何,找交通局来把路封了?”红绿灯下我转过头摸了摸她的头,亚麻色的长卷发摸起来像只松软的小兔子,我思索了一下,按照她喜欢的鸡汤格式劝慰:“所以说,人要成长,放下就是成长的第一步,原谅是成长的第二步。”
于女神三个月前被她的初恋男友谢泽干干脆脆的甩了。在这段感情里,“我爱你”和“我爱够了你”两个旋律分别安插为片头曲和片尾曲,中间整个甜蜜的剧情倒成了悲剧的源头。分手过程异常悲壮,作为闺蜜的我只能点白蜡烛默哀。
心理学家称,恋爱一旦长跑超过三年,就变得极难走近婚姻殿堂,更何况于蔷蔷谈足了三个三年,这期间够给男人找上十次的出轨借口。
谢泽是于蔷蔷大学时的同学,他跟我们大学时候的男朋友相比,没有复杂的身世华丽的背景,连个学生会的一官半职也没混上,甚至既不幽默也不风趣。于蔷蔷当初在学校里也是风云人物,多少官二代富二代直接把豪车开到她的寝室楼下狂响喇叭,她也不为所动。她看上的就是谢泽的踏实和老实,要那么多虚浮的玩意儿干嘛,爱情是一辈子的事儿。相恋三周年的时候,谢泽送了她一枚金戒指,还是用红线缠着,他递给于蔷蔷,特别真诚的说:“咱妈说有空让你多回家吃饭。”
原以为会一马平川的爱情,中途被人挖了路改了道。现在这枚戒指被我们合伙拿去当了,凑足了一顿酒饭钱。
“你说吧,你好歹是个情感顾问,你说谢泽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江汉路林志玲”又瞬间变成了“亚麻色祥林嫂”,逢人便问这个问题,我已经被她问了至少不下五十次了。
其实情感专家是很好当的,凡是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拿缘分两个字糊弄责任全推到了月老头上。我清了清嗓子,刚要举例子摆道理,又被她的一阵嘤嘤嘤嘤的哭声打断掉。我觉得我不能带一个疯子去我的饭局,虽然这个疯子曾经在各大饭局替我挡酒,曾一度展现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宏伟盛况,导致我对我的友谊变得更加坚定无疑,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职业女性,现在我不能搞砸了我的饭碗。
我把车子掉了个头,打算把她放到附近的星巴克,又打了电话给周瞳,让她来陪一下这个疯一样的女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