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总没有什么大碍,连葡萄糖都不用挂,按照医嘱静养两天就行。我路过他病房的时候,他脱了西装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朝我挥手微笑,看上去像个青涩的大学生。
周瞳肺部进了水,现在肺部插了管子维持着呼吸,在隔离病房,还没有脱离危险。
刚做完手术之后的于蔷蔷躺在病**,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也不说话,也不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怎么说话。晚上的时候,我喂她吃过了一点粥,她就睡了过去。于蔷蔷是我们几个女孩里最漂亮的,从初中开始她每天的抽屉里就会收到情书,高中的时候就有外面的混混会对她吹口哨。现在她正脸色苍白憔悴的蜷缩在医院的小病**,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清晰无比的现实令我这个近视患者也无从回避,这些我从前想象之外的丑陋都令我觉得又恍惚又悲伤。我站在走廊里不停的踱来踱去,止不住的啜泣。
第二天周曈的父母就赶来了,她父母也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大概问了一下情况之后,两个老人坐在病房里默默叹气和垂泪。于蔷蔷的父母我不敢通知,但我鬼迷心窍的打给了柯默然,而且电话居然通了。
“你别再骚扰我了,我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告诉于蔷蔷,她爱生生不生拉倒。”这决裂把从前的所谓的幸福嘲笑得好似空穴来风。
“你混蛋!混蛋!你们一个个都是混蛋!”我站在洗手间里,脊背里像是爬满了蚂蚁让我弓着腰浑身颤抖,最后不得不蹲下来抱住自己放声的哭了出来,蹲在洗手间的厕所里将眼泪揉进牛仔裤里。
我们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坏的男人,想得到你的时候他们是潜入仇敌后花园求爱的罗密欧,抛弃你的时候他们如同名为冷血无情的四大名捕。
我擦干了眼泪,打开洗手间的门,于蔷蔷站在门口看着我,她长头发安静的垂在肩膀上,像个穿着病号服的天使一样,眼睛红红肿肿大概是刚哭过。
“我都听到了。”她说。
我眼睛也有点涨,刚刚收好的眼泪又决堤了,我搂住她让她把眼泪都淌在我的肩膀上。
她问我:“为什么我没做错事,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希望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平行时空这回事。
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我,比我过的好,比我开心,比我美满,我在哭的时候,她正笑颜如花。
就让我试着相信总会有一个时空的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手捧鲜花,锦衣华服,举杯欢畅,不醉不休。
我此时的无能为力只能靠其他时空的幸福美满去填补,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绝望。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这句话苍白而又有力。
于蔷蔷和白总住了三天医院就出院了,周曈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是还住在医院里,我每天早上跟于蔷蔷一起到医院的时候,白总就已经到了,变着花样给周曈带营养早餐,还怕她无聊带了几本耐读的书。对了,周曈爸妈现在也被他安排着三亚N日游,俩老知识分子心态开放极了,每天玩的不亦乐乎,完全不像是来探亲的,就跟是公款旅游的,回来也是跟我们住的同一个酒店。
今早我们给周曈带了几件宽松的衣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还带来了她的电脑,说是要抓紧时间写剧本,不能耽误公事。我跟于蔷蔷都一致觉得她不是肺进水了,是脑子进水了。
一走进病房我就开启了全身的雷达小心翼翼的躺过去,强行挤占了半张病床跟周曈侃大山,
“也不知道这附近有庙没,我要去拜拜,还愿。”我靠在病**展示着毕生唯一特长——削苹果不削断皮。
“你还愿怎么在这里拜啊。”于蔷蔷接过我一分为三的苹果。
“天下的佛本是一家,佛祖不会怪罪的。”我又将三分之一的苹果递给了周瞳。
“你这拜得也太剑走偏锋别出心裁了吧,原本咱们是去求的姻缘,现在男人都跑了不说命都差点搭进去了。”周瞳接过苹果清脆的咬了一大口,就如同病毒僵尸一口咬在了人类的头颅上,那样子特别凶残特别丧心病狂。其实我心里特别心虚,因为于蔷蔷男朋友凭空消失和易太太找上周瞳,这些事都是我造成的,虽然周瞳和于蔷蔷知道了之后一直说不怪我,觉得我这颗老鼠屎搅坏的充其量也就是一碗变质了的粥,但我还是很心虚。
“这是佛祖呢,让咱们见过了这世界上最坏的男人,剩下的都是好的了,随便挑随便选全场亏本清场特卖。”我三口两口吞下苹果,从包里一般慢慢的拿出周瞳的笔记本,一边假装悠哉的吐露心声,“我就觉得白总挺好。”
“你看上了啊,给你牵牵线?”周瞳眼角眉梢都带着月老式的敬业感。
“得了吧,你做红娘就不科学,你看你给我介绍的,你看你给于蔷蔷介绍的,我怕了您了,您这手孔武有力皮糙肉厚天生只适合在笔记本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不适合干牵红线这种细致活。”说完之后,我开始思索了三秒钟的人生,深刻的发现我们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其实就是一个自作自受的坑爹小团伙。
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宗教可以真正替自己选择前路指点迷津,而前路漫长风雪同行荆棘丛生,最后做出选择将自己脱离泥潭的,往往只能是我们自己。
“我就是觉得吧,白总对你好像特不一样。”我支支吾吾,抬手摸了摸老虎屁股。
“你瞎了吧,哪只眼睛看出他对我不一样?”周瞳迅速的反驳。
“诶,当初是谁掉海里人家立刻跟着跳海里,以我业余情感专家的身份看这事,我觉得往大了讲人家学雷锋做好事见义勇为争当先锋也说得过去,往小了想人家一钻石王老五凭什么豁出去了去救你一体重都超不过100斤的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啊,没准人家还几代单传宝贝独子呢,把命搭你身上值得么,你是绝世妖姬还是全国首富啊?”我露出软贱的笑容,温柔的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是啊,你也知道人家没准是几代单传的土豪,凭什么就看上我啊。况且他还亲眼看到我被人家有夫之妇劈头盖脸的刻薄一场,就这样他也不嫌弃。他傻啊!”周瞳眼皮都没抬的打开电脑,找她之前写的剧本。
“这个世界上啊,每分每秒都有人中大彩,你不能因为自己内心那么一滴滴的自卑,就跟人发奖的说,不好意思我一穷二白无地自容,配不上您想白送给我的亿万大彩。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咯!你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于蔷蔷走过来,也跟我们一起坐在病床边上,咳嗽了两声,示意我们,“白总来了。”
我朝门口一看,果然白总端着一份点心迎面走来,看点心的包装应该是在五星酒店买来的,不会难吃。
我热情呼唤白总往我们这边坐,接过包装一打开,是葱油饼,我立马就想起昨天晚上周曈还在嚷嚷着想吃他们家门口那个早点师傅做的酥油葱油饼。
“五星级酒店师傅这么自降逼格,做葱油饼,白总太费心了。”我一个劲的拿眼神挤兑周曈。
“谢谢白总,那个我虽然最近出了点事,不过剧本的进度我不会拉下的,按照之前预期的时间我能交稿。”周瞳完全无视我,跟白内障一样朝我猛翻着白眼。
我也朝着周曈翻了个白眼,她如果用心领会就知道我在骂她傻逼。
“没事,你先身体养好,剧本的事情不着急,按照原定的进度,其实剧本这边完成得还是很超前的,现在只剩下开剧本大会和修改了。”白总除了是个会砸钱的富二代外,他同时也是这个剧的总监制,据我所知他从国外留学回来就一直在这个圈做小助理摸打滚爬,不睡女明星,不碰男明星。这个剧是他回国来的第一部挑大梁的大制作,他也是非常的谨慎和仔细。
“那个……白总啊,我跟蔷蔷啊,就最近吧,得回武汉一趟,我们家里有事。那个周曈啊,就拜托给您了,她身子弱,您多照顾。”我跳出来擅自主张替月老牵了一根红线。
“这么快就走啊,这也没有招待好二位。”白总果然谈吐大方得体,简直千里挑一的高品质贵人,镶金镀银的那种。
“对对对,马上就走,我现在就回去清东西,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就今天的。不用送了,我们自己打的,不麻烦。”我拉上于蔷蔷朝她使着眼色,她立刻明白了过来,跟着我一起俏皮的演:“我把我周姐姐交给你了,你要负责她一辈子哦。”
“是是是是一阵子,白总别误会,她做完手术完就不太利索,我一直觉得医生是不是手术动的是脑子。”我欢脱的打着圆场,拉着于蔷蔷赶快回酒店订机票。
因为走的太匆忙,我们只定到了半夜的飞机票。防止飞机上无聊,我顺手抄了几本周瞳平时拿来研究的专业书在飞机上看。翻了几页才发现,这本书名字叫《怎样给孩子起名字》。
我故作讽刺的跟于蔷蔷打趣,“我觉得我们仨名字都起得不好,周曈吧,单名一个瞳字,看男人的眼光就跟瞎了没区别,害你也遭殃。你吧,叠字双蔷,但也特弱。”
“你呢?”于蔷蔷顺着问。
“我吧,旗牵强点通妻子的妻字,这不光嫁不出去么,还受了一肚子气。”
凌晨的飞机,看了半个钟头的取名宝典,我现在正愁无法赶快下机在路边摆个摊专职取名,不保证命根硬但求保证命一定硬,以此渡过我穷极无聊的下半生。
我在飞机上小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我问于蔷蔷:“你有没有做梦梦到过什么特别的人么?”
“有,分手的那几天,我天天都梦见谢泽,早上起床一准就哭。”她没有再提柯默然,我想在她心里一定已经当这个人死了。
“为什么你会梦见他呢?”这话题有些残忍,让我都忍不住的顿了顿,“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后就当没有梦见。他现在活得很好,背对你走开万水千山,只求和你永不相见。”
“我却是觉得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很爱他,想留住他。”
我拉开遮阳板,眼神瞟向窗外,对这个答案无从回应。
“雨旗,其实有些事情我从来没告诉你们,跟谢泽有关的。”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很久了吗?”
“对,上一次跟他在商场遇到之后,他又约了我一次……”
“他想吃回头草?”
“你听我说完,他约我见了一次,告诉了我他为什么要跟我分手。”于蔷蔷说完转过头看着我,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隐忍,“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家庭背景,跟我说觉得我太美好了,太善良了,太让人高攀了,他再努力再奋斗,也只是一个小公司的文员,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他知道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分开。我就像他的一个梦,他追得太累了,却永远都追不上这个梦。”
她叹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她的长头发柔软的垂了下来,像童话故事里眼泪会变成珍珠的小美人鱼。
“其实我也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关于柯默然的。”我还是决定告诉她,“其实我之前去找过他,我希望他能对你负责,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怀孕了,担心你会变成一个单亲妈妈。我找过他之后,他就消失了,是我的错。”但我还是藏了半句话没有说,我不想让于蔷蔷去见识这些人性中的残忍和凉薄,她就是童话故事里终究会遇上王子的小公主,我想保护好她那份对待感情的初心。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猜到了,如果你不去找他,我大概也不敢去找他,这件事情永远没有一个结论,至少这件事让我知道,这个男人不愿意做我未来孩子的爸爸。”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像是躲过了一劫。”
从万丈高空像下眺望,地面伸出灯火辉煌的怀抱随时迎接着外出飞回的流浪汉,就跟从地面上仰望夜晚的天空一样闪烁。它的怀抱令人应接不暇,无比璀璨和安全,就像一条可以容人沉睡的银河。
我没有跟她说我刚刚梦到了段亦,他在梦里朝我张开双臂,他的眼睛里的光芒那么璀璨,笑着跟我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