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温馨的往事
坐上车,关上车窗的一刹那,整个灯红酒绿的喧嚣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欧野泥开口打破了沉默,“谢谢你今天来接我。我要去乡下探亲,与你回程不同。你把我送到路口,我打车过去就行。”
相意无点开导航,“哪个方向?”
欧野泥报了一个以镇为单位的地址,相意无听后若有所思,“你等我一下。”
他下车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回来了,“一起走吧,顺路。”
欧野泥怀疑相意无为了达成“顺路”这一目标而不惜信口编造,“那里可不是什么人烟聚集之地,我也没听说过你在那儿有近亲。”
“活着的近亲确实是没有,”相意无面色不改地承认了,“刚才给我妈打了电话,那附近有玉家的祖坟,她希望我能顺道去祭拜一下。”
汉国的孝道足以压死人,看着倏忽之间以孝子徒孙自居的相意无,浑身都散发出让人不可直视的伟岸光辉。
欧野泥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闭上了眼睛作养神之状。
二人安静了下来,一路顺着导航的指引开到了目的地。
阴影覆盖在身前,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颊,一丝熟悉的悸动自欧野泥的心头升起。
她霍然睁开了眼,见相意无侧过身来,脸离她仅有寸余,只手环在她的腰间。
“你别想着偷……”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腰间的安全卡扣脱落。
“我只想帮你解开安全带。”相意无不徐不疾地解释。
见欧野泥蹙眉,他又跟了一句,“不过其他的事情我也愿意为你效劳。”
欧野泥正欲开口反驳什么,车窗突然被人“嘣嘣嘣”地敲响了。
阳贝贝的脸出现在窗外,“姐,别老在车上么么哒了,赶紧下来收麦子,姥姥和姥爷念你老半天了。”
明明没有么么哒,却承担了么么哒罪名的欧野泥心里气闷难以言说,相意无就是有这个保持着一脸平和,什么都不做,也能惹得她心中无明火起的本事。
相意无一下车,就冲着向他们走过来的两位老人微笑地喊了一声,“姥姥、姥爷好。”
阳贝贝也不见外,爽快地把属于自己的扫帚塞到了相意无的手上。
“嗯……”姥姥戴着老花眼镜看了看相意无,“怎么长高了,不是上一个?”
饶是相意无处变不惊万事随缘,听到这句话,笑容也不禁滞了一霎。
欧野泥见他转头望着自己,舌头也打了个盹儿,“上一个……朋友,过来蹭饭的。”
她指了指相意无,“这一个……前领导,过来祭祖的。”
“唉呀,”两位老人脸上的那丝欢喜眼见淡了,“你倒是也带些能谈婚论嫁的回来啊。”
相意无突然插进话来,“我这会儿能帮你做些什么吗,野泥?”
欧野泥听着他一语双关的问题,只是恍若不解,随手在脚下给他划了一大片领域,“把这块晒的麦子收一下吧,麻烦你了。”
欧野泥虽然暂时把相意无支开了,但作为家里的老大难钉子户,她的不婚不育压在前头,家族中其他的弟弟妹妹就更加有恃无恐。
作为希望儿孙满堂枝繁叶茂的老人,对欧野泥的一番日常盘诘是少不了的。
姥姥:“你说你丑又不丑,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就老是不肯好好结婚谈恋爱呢?”
热衷于罗盘运道的姥爷说:“我给咱大孙女算了,她女身男命,此生波澜坎坷,志坚性强,不是一般的男人降得住的。”
“姥爷,我又不是妖怪,怎么说降不降得住呢?”欧野泥的脑袋疼了起来,“您还不如说我前世是只兴风作浪的鱼妖,这辈子得找个菩萨来天天念佛超度。”
姥姥:“你也别太挑剔了啊,男人哪有样样都完美的,有的时候眼光放低一点也行的。”
她的嘴唇向相意无的方向努了努,“那边扫麦子的那个,体健貌端,也还将就吧。”
就算是相意无,在姥姥眼中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就是长得太白了,性子也温吞,没有阳刚之气。”
欧野泥见自己被他们扯住了细细分辩,有愈陷愈深之势,赶紧溜到了相意无的身边,一手握住了他的扫帚。
“相教授,你不是说要在附近祭祖么?太阳还没下山,得抓紧时间去。”
相意无停下了手中的劳作,眼神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茫然。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忘了具体的陵墓方位……”
姥爷拄着拐杖,迈着不那么利索的脚步踱了过来,“小伙子,你们祖家叫什么?跟我说说。我在这住了一辈子,对方圆几十里来来去去的人家兴许都还有印象。”
相意无:“家母姓玉,童年寄居在祖父祖母家。听我母亲说,我曾祖父埋葬在这不远处,小时候还曾经带我来过一次。”
“哦,姓玉啊,”姥爷转着手中的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这个姓氏挺少见的,是好几十年前搬过来的一家人了。他们的孙女很有出息,听说是出国了。在出国之前,还拖家带口的回来了一次。”
欧野泥满头雾水:“蛤?”
相意无说的居然是真的。不愧是做研究出身,任何理由都有根有据,还有参考文献出处。
记忆对欧野泥来说是呈片段状丢失的,“我从小寒暑假都在乡下度过,不记得有人富贵还乡,告别父老乡亲这回事?”
“贝贝!”姥爷喊了一声。
“哎!”阳贝贝在内屋应着。
姥爷:“把我们家的老相册拿过来!”
大家常常怀念,翻了无数次的老相册被再一次的打开。
姥爷指着一张被塑封保护的照片问欧野泥:“小泥,你还记得这个时候吗?”
欧野泥不知道以前把这张照片看了多少回,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手中握着一颗外纸艳丽的糖,欢快地从长坡上跑下,身边还稀稀拉拉地有几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孩子。
“这是幼儿园中班那年的暑假?”
“是啊,”相比起童年记忆稀碎的孩子,目睹孩子成长的老辈记忆总是格外清晰的,“当年玉家孙女回来祭祖,从包里面掏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出来,村里的小孩子一窝蜂地围了过去,一人得了一颗糖。”
欧野泥笑嘻嘻地问,“那我也得了一颗?”
“不,你那颗已经吃完了。”
“那我这多出来的糖是哪来的?”
“玉家的孙女身边带得有个小男孩,年岁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其他小孩儿很快散了,你吃完了,看他手里还有糖,就去捉他的手。他以为你是想要跟他一起玩,就把手伸出来了。”
说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大家都明白了。
“结果你从他手里拿完糖,转身就跑了。恰好当时你舅舅从外地回来,买了个照相机当新奇玩意儿,他觉得那一幕很有趣,就把当时的你给拍了下来。”
相意无小的时候,他想牵欧野泥的手,欧野泥却只想抢他手里的糖。
一颗糖塞嘴下肚之后,这段谈不上友谊的童年缘分就此终结。根本来不及留给对方海洋贝壳,月亮项链,星星戒指……之类的信物,后来又阴差阳错地落到其他人手上,导致只认信物不认人乱点鸳鸯,谱写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曲。
长大之后,他想要提供赠钱送人服务,欧野泥却依然买椟还珠,只想抢他手里的钱。
相意无总算是明白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是怎么回事。
即便只能从欧野泥背后勉强看得出熟悉衣服花纹的一个人形,哪怕隔着模糊不清的像素和二十多年的岁月,他也一样能够体会到当时年幼的自己那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心情。
“所以这个是我?”
亲手掐灭了一段青梅竹马萌芽可能性的欧野泥讪讪地笑着,赶紧合上了相册。
“别耽搁了,相教授,该出发了。”
时隔多年,玉京白对于祖坟位置也只剩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依靠着微弱的记忆给相意无画了一份“地图”,仅能勉强辨别出大致方位,想要精确定位几乎不可能。
经过了国家多年的扶贫改造,农村道路翻修一新,许多以前支离破碎的土地都被推平,成为了一片连绵不断的沃野。
而以前原本是悬崖峭壁的绝路,也被开凿出了供小汽车通过的水泥单向道。
姥姥隔着老花眼镜觑着相意无那份手绘地图,“玉家的祖坟离我父母坟墓不远,我每年都去祭祖,路途很熟,带你们去就是了。”
炎炎暑日里下过了几场暴雨后,草木蹭蹭疯长,就算初秋将至,也郁郁葱葱毫无凋零的迹象。
欧野泥和阳贝贝一人拿了一把镰刀,割开路旁的杂草和荆棘,来到一片地势开阔的墓地群。
相意无本来不熟悉位置,还以为今日只是过来先探探路,没想到欧野泥的姥姥打开了随身小背篓的盖子,里面装着已经为他准备好的香蜡纸钱。
“没事,小伙子。不用再跑腿了,我这都有。”
相意无稍稍推辞了几句,欧野泥取出一半香蜡纸钱提溜到他的面前,“别客气了,待会儿太阳落了山路不好走,别等到老祖宗显灵的时候。”
别说是烧给老祖先人的纸钞元宝,欧野泥和阳贝贝的身上连打火机和引燃物都带得有。
欧野泥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用剩了的卫生纸,用手抓扯成松松泡泡的灯笼状。
阳贝贝用纸钱搭了一个小帐篷,把卫生纸引燃后丢了进去,火舌很快就从底端蔓延到最上方。
既然大家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总要做点事情,不能干站着。来都来了,为了请先祖庇佑子孙后代,欧野泥和阳贝贝索性把剩下那一半香蜡纸钱给点燃,烧给了自己家的祖辈。
相意无那边先祭拜完了,来到欧野泥的身边。
欧野泥手中拿着三支线香,正准备跪拜下去。于是相意无也抽了取了三根线香出来点燃,和欧野泥一起跪了下去,同频率三叩三拜,随后一起将线香插在了祭坛里。
欧野泥起身之后,对于刚才那一幕,心中泛起了嘀咕,“相教授,你也不是咱们家的人,这会不会不大好……”
别说那同起同落的姿势,倒活像是古代夫妻三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