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巧几人田庄里跟田大夫等人打交道时，贺伯安已经带着随从不动声色在田庄附近转了一圈。

　　许是初到任草城就遇上兵灾，虽然只做了短短个把月的父母官，经历却远比在京城那大半年要丰富得多，也被历练出了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他趁着没人知道自己跟卫家的关系，随口编了个假身份，佯称想来收粮。

　　年后，大抵是南方有大商人运了大批粮食过来，宁州城中粮价略有回落，但离恢复至正常水平还有些距离。

　　在这个时候，收粮的借口就格外好用，也不至于叫村人们生疑。

　　而经过最近的粮价风波，尤其还有马三这个典型负面案例在，大家基本上都不敢再冒险往外卖粮。

　　贺伯安也不是真心客串一把粮商，给出的价格压得有些低，自然而然也就不需要真掏钱买粮了。

　　不过，靠着收粮这一幌子，他大可跟随从大摇大摆走过众村人身边，顺理成章地跟他们搭话。言语间不忘打听这一带亩产几何，并透露出自己也有意购置土地的意思，问他们有没有闲置土地要出售。

　　田地是老百姓的命，轻易不会出售，但，总有些人家因为家人病重、去世等种种意外因素走到要卖祖产的地步。

　　贺伯安很凑巧地遇到了一家有意卖地的。

　　这家人还说，听闻正在兴建的卫家田庄主人是个宽慈仁善的，准备卖完地就去他家赁几亩地来种，等熬过家里如今的难关，攒些钱再努努力把祖田买回来，云云。

　　贺伯安便顺着这话头，跟对方聊起卫家田庄最新的八卦来。

　　因这家人要卖地，左邻右舍听说了不免要过来关心几句，并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贺伯安几眼，也帮着抬抬价什么的。

　　总之，靠着贺伯安随机应变的演戏能力，他竟格外顺利地融入到这群人当中，顺道听了不少跟李庄头、马三互相指控这事有关的细节。

　　李庄头名声是还不错，但，一个人，总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

　　毕竟，李庄头在成为庄头之前，跟其他佃农没啥两样，只是因为人缘好在乡里有几分薄面罢了。田庄开建后，他被提拔成庄头，待遇方面自然就跟其他人拉开了，有眼红的也不出奇。

　　这不，人群中就有几个小声嘀咕的。

　　“你们觉不觉得这事有古怪？李老六咋说疯就疯？不就磕破点皮，至于吗？”

　　“哼，指不定是装疯卖傻想躲灾呢。昨晚上那事，还不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呢！我大舅兄可是亲眼看到，他李家人大半夜赶着车来找他，可也没见李家谁出啥事……”

　　“不是说李老六媳妇她娘病了吗？”

　　“不晓得。我就见着，今天早上卫家来人时，她骂马三骂得中气十足，一个劲跟卫家人告状。我寻思着，我老娘要是病了，我怎么也得先回去看一眼，她倒好……”

　　“是啊，大半夜赶车来报信，那病得肯定很厉害啊！”

　　“我也觉得不是马三。他一个外村人，在这没亲没朋的，就算真想偷，他能偷多少？最多往袄子里塞个十斤八斤顶天了~都说他从前做过贼，可我觉着他不像坏人，前儿我家狗蛋贪玩差点掉冰窟窿里，还是他帮着捞了把~”

　　贺伯安装作好奇模样，默默捧着手中水碗听他们议论，时而插句嘴，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这场议论的风向，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除了众人对李庄头说辞的隐隐质疑外，他还听村人们提起一件事。

　　昨晚上来给李庄头报信的两人当中的一个，似乎是李庄头的远房亲戚，叫做王贵的。他有个哥哥叫王富，在城里头一家酒坊给人当伙计，似乎混得还不错，还娶了管事的侄女儿。

　　好巧不巧，这王富当差的酒坊隔壁就是一家粮行。

　　贺伯安能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不说有着江传芳那样过目不忘的天赋本领，好歹记性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昨儿上街转悠，正好听人说起过那家酒坊，说是里头有一味酒味道不错，便顺路过去尝了个味道，见果然不错，果断买下几坛子，准备带回去犒劳一番草城县衙门的一众人员。

　　因隔壁粮行挂出的今日粮价仍旧偏高，让他这个父母官很有代入感地皱起了眉头，买完酒还在门外叹了一回气才走，故而还有些印象。

　　贺伯安心生疑窦，见村人这边再“压榨”不出其他线索，便打着要回城办过户手续的借口款款离开。

　　当然，即便他再怎么两袖清风，兜里也不至于干干净净，这家人要卖的田地也不多，只区区十亩，价格也算公道，他勉强能掏得出这笔钱，倒也无须坑骗对方。

　　他带这家户主进城签文书盖章，期间以身上存银不够的理由“回家取钱”，顺路就把那王富和粮行的情况给摸了个七七八八。

　　发现二者近来关系密切，还达成了数笔交易，贺伯安对这桩官司便有了五六分把握。

　　而让这五六分把握变成十拿九稳的，则是匆匆回城请大夫的姚连英。

　　贺伯安正犹豫着是否要直接去趟田庄找云巧，就在万金堂附近撞上垂头丧气的姚连英。

　　“阿英，你怎的在此？田庄那头莫不是有甚变故？”

　　姚连英忙过来见礼，并小声解释：“这是夫人的意思，对他们要一张一弛——”

　　早在进田庄前，云巧就交代他，见到李家人之后，要先表现出对他们和马三一视同仁的狐疑态度，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后再寻个时机抽身，让李家人误以为威胁退去，八成会私下说漏嘴（如果他们确实是主谋的话）。

　　正好云巧怀疑那田大夫不大对劲，不放心让他给马三扎针，他便趁着来请大夫的空档跑了。

　　“贺大人，我方才问了万金堂的人，只是没问出什么有用线索来……”姚连英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贺伯安略一沉吟，笑道：“无妨，你先去林氏医堂寻人，这边我帮你打听，一会在城门处见。”

　　将姚连英打发走，他略整衣冠，板起脸来，踱着方步走向万金堂。

　　一进门，他就直奔掌柜处，沉声喝问起那田大夫的行踪来，顺道亮出自己的官印，只道田大夫被卷入一桩案子，需要传他去审讯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