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传芳想到一个不妙的可能性。

　　难道……

　　是简王或他的人故意为之，想把这事彻底捅破，即便自己出事，也要将幕后主使彻底摁死？

　　不，不对！

　　如果简王已经毒入肺腑膏肓，他这么不留后路撕破脸，难道要置自己的妻妾儿女于不顾？

　　他之所以这么做，或许就是出于自信！

　　自信他不会死于这古怪毒药，也自信于能趁机揪出幕后黑手，顺便除掉至少一个野心勃勃的兄弟兼竞争者。

　　所以，下毒的人已经抓到了吗？

　　想到已经消失好几天的“小厮”，江传芳彻底慌了。

　　然而，他娘这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她的担心，要去简王府或太医院借大夫，又抱怨他不该进这劳什子礼部，主动请缨，不然使团的差事绝对落不到他头上，云云。

　　“行了！你们让我静静好吗！”

　　江传芳心里既恐慌又烦躁，忍不住吼了一声，反应过来又有点后悔：“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夫的事，我会让人去王府打听的。”

　　江太太忽略了心头那点不适，努力安慰自己，儿子只是因为病了太久情绪不佳，这很正常。

　　离开江传芳的小院后，江老爷忍不住对老妻说：“我咋觉得，咱儿子跟那简王殿下的病症压根不一样呢？药性再相冲，也不可能毫不沾边吧？”

　　江太太撇撇嘴：“你懂什么？不是有句话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吗？秦老之前还说，什么药放多了就是害人的毒，少了却能救命！说那么多废话，你赶紧带上拜帖，亲自去请。这给王爷殿下治病的御医，咱得多尊重点！”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就去！”

　　老两口抱着殷切的期盼，说着话离开，却没留意到一旁花丛后躲着没出来的郑氏主仆。

　　“姑娘，如果真的是毒，那姑爷的脸还能好吗？要是好不了，您——”

　　郑氏向来以尚书府姑娘的身份为傲，跟着她的婢女也自视甚高，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只会喊她姑娘。又因为瞧不上江家二老的出身，对自家小姐避着不出去拜见公婆的举动视若无睹，反倒担心上其他事来了。

　　郑氏脸色也很难看。

　　她最初看上江传芳是因为他才貌双全，要换了个有才的丑八怪，她堂堂尚书府之女才不可能下嫁！

　　要是江传芳的脸真的好不了，难道她下半辈子都要对着那样一张可怕的脸过日子？

　　“先让御医看过再说，兴许是那两个猜错了。”郑氏木着脸说。

　　婢女马上转了话风：“也是，宫中的玉颜膏除疤效果最好，若诊明并非中毒，总能治好，最多花上一年半载罢了。”

　　两个时辰后，江老爷终于满面欢喜地领着御医回来。

　　这位御医不是旁人，正是偶然发现简王的病有古怪，又从医书典籍中发现某种罕见毒物，将二者联系到一起的那位。

　　在江家众人的期盼目光中，御医收回手，又依江传芳的请求，在他屋里转了一圈，检查过后给出诊断。

　　“江郎官的红疹跟那毒应该没有关系，下官也没发现有毒物残留。或许是这手伤外敷的药物所致，下官这里有个较为温和的外伤药方，您换了药试试？”

　　出疹子这么久，江传芳也试过换其他药，只是效果不明显，这会儿也只能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事实上，此刻的他最上心的已经不是这件事了，而是，他会不会被卷入到简王中毒一案当中。

　　等屋里人都走光了，他才恨恨地用左手锤了床板一拳。

　　“可恶！明明是个该死的，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去死——”

　　当他暗暗发泄着自己对未知前程的恐惧和不满，突然听到窗扉那头传来一阵异响。

　　江传芳却眼睛一亮，当即起身。

　　果不其然，那扇半开半合的窗很快被拉开，跳进来一个颇为眼熟的家伙。

　　“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日你到底上哪去了？简王那事，有没有牵扯到你？现在王爷那边是什么打算？”

　　连珠炮似的追问并没能让来人平板的面上多出一丝生动表情。

　　“任务失败了。简王恐怕根本没中毒！”他言简意赅地说。

　　江传芳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不可能！”

　　可他知道，这位仁兄话虽不多，却向来不掺水分。而对方明显比先前沉郁的眼神，也印证了任务失败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在宁州时就开始装了？老天——”

　　江传芳快晕过去了。

　　如果那么早简王就发现不对，那，他有没有可能怀疑“好心”送字帖给他的自己？

　　“王府有异常，可能有人走漏了风声。主子有命，令你继续蛰伏，如果能假意投向简王、伺机而动最好。不过，这次计划的失败，恐怕足以证明大人您的‘才干’……接下来，还望您多多提防小心，别坏了主子的大事！”

　　又是一句冷冰冰的单方面告知，说完也不等江传芳给出反应，就果断从来时的窗子离开，徒留后者站在原地发呆，脸色黑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

　　轰隆——

　　窗外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变厚变黑，正蓄力着要向这方土地上的生灵予以风和雷的打击。

　　雨水也很快落了下来，哗啦啦，掩盖了许多杂乱声响。

　　以至于，屋内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江传芳压根没发觉，方才自己和“小厮”的短暂对话竟被第三人听去了大半，还趁他不备悄然离开。

　　“姑娘，您怎么了？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一个人回来？快，快准备香汤给姑娘沐浴——”

　　迎上婢女关切的目光，郑氏冰凉的四肢才慢慢恢复些许暖意，贝齿紧咬的下唇却迟迟没松开。

　　她痛苦地闭上眼，沉入温热水面。

　　该死的江传芳！

　　那家伙居然掺和到储位之争当中，还在简王中毒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他要是做成了也就罢了，可，如今的形势显然不妙！

　　她怎么就瞎了眼，摊上这么个夫君？

　　堂堂世家贵女，如今居然还比不上个乡野村姑出身的云氏，说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

　　江家这对年轻夫妇各自沉湎于负面情绪当中时，身处巍峨宫墙之内的卫城在心底无声叹气。

　　他用余光暗暗打量着对面，那位捏着棋子认真思索的帝皇，以及面前这盘黑白交错的乱糟糟棋盘，想破脑壳都没想明白——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