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当日，退堂后，赖老二就被直接送去修堤，不像赖老大还有几日牢房生活可以缓冲，更见不到家里人，也就不晓得妻子当天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他急急忙忙回家求证，跟还病着的赖老娘抱头大哭之时，云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因卫城没有别的家人亲戚，作为干亲的毛家很积极，今天大清早就来了一票亲戚，到云家帮忙抬嫁妆。

　　昨天城里来了几辆马车，江家管家亲自带着江家老爷太太送的添妆礼，亦是嫁妆，很为云家长了脸面。大抵是记恨先前免役钱风波时被嘲笑的事，云母还拿了回乔，藏着掖着不肯让人看。

　　故而，今天村里大多数人都跑过来看热闹，就想看云家最后会抬出多少抬嫁妆。

　　不料，第一抬嫁妆就让众人大吃一惊。

　　村民们指着红布上看似平平无奇的瓦片、土胚，议论纷纷：“我的个天老爷啊，江家这是连田契和房契都一块儿准备了？这也太大手笔了！之前是谁说云家那什么的？啊！”

　　虽然不清楚江家具体送了多少屋田，但想想都知道，人家一个全县首富，根本不可能寒酸到送一栋小茅屋或两三亩薄田好吗？

　　因为这一抬嫁妆份量太重，扰得众人心思浮动，连米婆子一本正经对着单子唱嫁妆，一副大户人家排场都不算啥了。

　　最后，围观人群数了数，发现嫁妆总共竟有足足二十四抬嫁妆！不仅远超附近人家嫁女，都快赶得上县城普通小富之家了。

　　明眼人还看出，云家备的这些嫁妆每一抬都分量十足，箱笼沉甸甸的，雇来抬嫁妆的壮汉额头都在冒汗。绝非像某些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家那样，随便拿点东西糊弄过去，一抬能变两三抬~

　　村里人冲着米婆子恭维江家的同时，还不忘拍一拍云家老两口的马屁，赞他们疼爱女儿、出手大方，还很默契地无视掉他们脸上尴尬的笑容，仿佛昨天云家小院里并没响起过争吵一般。

　　按时下风俗，作为准新娘的云巧不用露面，只需要坐在装扮一新的闺房里招待女客即可。

　　隔墙听到这样一番恭维，她只觉好笑。

　　老两口一直对置办嫁妆这件事不大上心，尤其是跟江家认过干亲后，他们更觉得江家会帮忙出嫁妆，自己能省则省。

　　昨天，江家果然送来不少好东西，老两口眼馋得紧，还想昧下些许，却被以陪云巧备嫁为名留下过夜的米婆子拿着嫁妆单子，含沙射影怼了一通。

　　为了不在江家人面前丢人，老两口只能灰溜溜放弃捞钱的计划，又将自己置办的一些寒酸家具箱笼添到单子上，还在米婆子逼迫下，狠狠心把原本二两银子的压箱银提到五两。

　　现在夸他们疼爱女儿、出手大方，这不是在他们心头剜肉么？

　　云父扯扯嘴角，云母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含混过去。

　　闺房里的女人们也听见了。

　　有人扭过脸去偷笑，有的人也佯做不知，附和着说了一通羡慕云巧好命的话，又委婉表示，希望将来卫城云巧可以提携下自家人。

　　云巧只得装出害羞的模样，故意将话题扯开。

　　“放心，就算嫁了人，我也不会落下咱们的络子生意。这东西就图个新鲜，光靠我一人想肯定不成。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像这次清明的鸭蛋络子设计，还多亏了几位大嫂子帮忙。以后，我还要仰仗大家跟我一块琢磨新花样挣钱呢……”

　　赖老大被抓后，云巧一边安心备嫁，一边继续带领村里女人打络子，时而帮她们画几个样式新颖的花样子，绣了帕子去卖。

　　村中女眷多了这条贴补家用的渠道，加上物伤其类的心思，自然不会再嘀咕云巧的名声问题，只巴不得跟她交好，多学点手艺挣钱。

　　因为免役钱那事，男人们对卫城既忌惮又感激，既然他不介意，婚事照旧，也只能识趣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四月初八浴佛节，八宝络子还能卖一波，五月初又是端午节。

　　云巧这话很快将大部分女人注意力转移开来，从虚无缥缈的江家可能给的好处，落到近在咫尺的挣钱事业上来。

　　云桃今天回了娘家，帮忙操持妹妹出嫁事宜，她近来在云巧的“怂恿”下也跟着打了些络子，勉强攒了百来文私房钱。

　　她也知道云巧私心里不大喜欢江家，更不喜别人指着她去攀附江家，便主动附和：“端午要吃粽子，不若编个粽子的花纹？”

　　其他人积极参与讨论：“还有五毒的，艾叶菖蒲的~”

　　“这些都太普通了，要我说，城里人不是还爱玩赛龙舟那套吗，听说府城里还有打马球的。干脆编个船呀马球什么的……”

　　“哎哟，这也忒复杂了。巧儿，赵大婶，你们俩手最巧，回头琢磨出来，可得教教我们这些手笨的呀~”

　　屋里，气氛再度其乐融融起来。

　　云巧跟赵婶子、云桃对上眼神，都露出个放松的笑。

　　成婚前的闺房叙话环节，分明是跟前世差不多的场景，谈话内容和云巧心情却都截然不同。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前世大都是虚情假意、且浮于表面的吹捧，大多数人都看透了那桩仓促婚事的本质，不可能真心觉得她嫁过去会过得好。就连亲姐姐云桃，也是强颜欢笑着安慰她。

　　今生嫁给卫城，只看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种种，饶是跟云家不睦的人心里也知道，云巧嫁过去多半是享福的。因此，贺喜时眼神里基本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阳光照在贴着大红喜字的薄薄窗纸上，亮堂堂一片，透进来落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屋外传来熟悉人声：“今天辛苦岳父岳母了。明日吉时，小婿就来接新娘。”

　　屋内登时安静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唱嫁妆的声音已经停下，院中也没了先前搬抬重物的动静。

　　“好好好。”云父云母摆摆手，便让卫城先回去。

　　离开前，卫城忍不住往云巧闺房方向瞟了两眼，正要走，却惹来身后一阵调侃。

　　“卫猎户这是着急见新娘子了！”

　　“哎哟，我没看错吧，卫叔叔脸红啦！”

　　“卫老弟，今晚可别在炕上烙大饼，明儿起不来接新娘~”

　　卫城努力绷着脸，但，匆匆离开的高大背影里，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内，云巧亦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调侃中羞红了脸颊。即便听到有人提到，说赖老二回村了，也没能折损这份好心情。

　　但，日头渐渐西移时，云母后知后觉想起嫁女儿需要进行洞房花烛夜的婚前理论指导，刚进屋要跟云巧说这事，赵婶子突然皱着眉来了。

　　“巧儿，刚刚林大娘跟我说，她娘家亲戚看到今天下午赖老二跟人买了好大一袋草籽。而且，就中午那会儿，你大忠哥也见着赖老二跟他爹去地里。本来还想着说他懂事了，刚回家头一天就下地干活，结果，他就在卫小子那十亩荒地旁站了好一会，啥都没干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