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云巧当然是更倾向于相信卫城的。

　　如果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就能对枕边人生出疑心，甚至全盘推翻，那，两人之间的信任也太薄弱不堪了。

　　更何况，韩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刻意挑拨的心机人。

　　尤其是她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反倒很符合云巧对辽东女子的想象。

　　“我本不敢来打搅夫人清净，只是，前些日子出城收货，偶然听虎山屯的人说起，都说夫人是个最心善又赏罚分明的好东家，又见着明慧女学堂这般光景，我才敢壮着胆子过来。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只当我今日没来过吧。这些话，我从来只跟您一人说过，今后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爱恨分明，不拖泥带水，当断即断！

　　换位思考，如果云巧自己年轻时恋慕上一位英雄人物，甚至甘愿为他顶住世俗压力不嫁人，数年之后，听闻对方已经成家，心痛之余肯定也会好奇，对方的妻子是何等人物，比起自己如何。

　　亲眼见过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大抵也能放下了。

　　毕竟，甭管有没有读过书，大部分女子心中还是有着礼义廉耻的，绝不会上赶着跟人正室夫人争抢男人，更不会自甘堕落做妾。

　　过后，跟洪氏的交谈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洪氏并不知道这位隔房小姑子的心事，更不知其今日来意，她甚至跟云巧一开始想到了一块去，都误以为韩乔是想来找云巧谈生意，还为此感到深深愧疚。

　　毕竟韩乔开那小铺子正好是卖干货的，也卖些调味料酱。最近风靡全城的辣酱，虽然明面上与卫家无关，但卫家和戴家关系密切，前几日提前送年礼过来，正好被接女儿下学回家路过的洪氏看到，回家时就多说了一句。

　　二人交谈期间，洪氏不大放心，一直在外头远远地候着，却发现，小姑子在屋里只待了没一会就出来了，离开时脸色有些强颜欢笑，便以为这是没谈拢的意思。

　　她先是神色忐忑地跟云巧认错，表示以后自己绝对不会多嘴，愿意接受扣工钱或多干活的惩罚，又为韩乔的莽撞重新向云巧致歉。

　　云巧细细打量她神色，确认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便将这一话题含糊带过，只道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又微笑着问起韩乔的事来。

　　洪氏便放下心来。

　　在云巧刻意施展的和善攻势下，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不瞒您说，我这位小姑子是个顶顶有主见的。咱们女人到了年纪，谁不是听爹娘的话，嫁个汉子生儿育女过日子？她偏偏不愿意，说是没有看得上的，她宁死都不嫁！我男人的婶子去得早，只留下这么个女儿，他叔叔又十分爱重她，便不肯强逼着她成亲，只在族里过继了个小儿子过来，打算让这儿子给他家传承香火。小姑子那铺子，一开始是他出钱出力帮着支起的，当时才那么点门面大，如今还开了个分店。算不上大富，好歹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洪氏话里话外，对韩乔“离经叛道”的选择虽然有些不解，却也透出一丝隐晦的羡慕。

　　不用嫁人生子、伺候公婆、操持家务，还有父亲支持自己做生意，除了有些孤单，这样的日子着实是很多被困于后宅的女人求之不得的。

　　即便洪氏跟丈夫感情尚可，一双儿女也乖巧听话，家庭还算和睦，但，架不住人比人啊！

　　瞧瞧韩乔今天那一身精致华美的打扮吧，那可是银子堆出来的，寻常妇人满脑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文钱还得掰成两半花呢，哪能像她这么“肆意妄为”唷？

　　确认韩乔从未对家里人或外人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心思，云巧便放了七八分的心，也没再为这事苦恼烦闷。

　　只不过，一想到这桩桃花债的根源来自于卫城英雄救美的壮举，她心里难免还是有点泛酸。

　　当然，云巧绝对不会因为这种风险，就希望自己的男人从英雄变狗熊！

　　回到家后，掐指算了算日子，她将贾氏叫过来。

　　“贾大姐，我估摸着卫大哥再过几日就能回了。最近外头风平浪静，看着也不像是会有战事的模样，告假下来应该不难。我想着，不如你先带姜姜过去安平府，把喜鹊胡同那宅子先拾掇下，置办些年货啥的，回头我们过去也就省了一两日的忙乱。正好，你们俩空了还可以走亲访友，只多加小心，别独个出门……”

　　贾氏隐约知道云巧打算举家去安平府过年，这会儿并不意外。

　　为云巧的体贴暗暗感动之后，她一口应下，转头便下去吩咐姜姜收拾行装，自己则出门寻戴氏商行打听有没有这几日出发的队伍可以随行。

　　也是巧了，戴家正好有一批皮子后日要送往南边，经过安平府，可以捎上贾氏母女。

　　贾氏笑容满面回来复命，母女俩便决定后日清早上路。

　　为贾氏母女打点出门事宜时，云巧忍不住偷偷冒出个任性的想法，想干脆先跟着她们南下往安平府去，好叫卫城回来见不着人，吓他一大跳！

　　这样，也能稍微平衡下她因韩乔心里生出的不渝。

　　然而，她到底还是没这么做。

　　两日后，在被突如其来的战火打了个措手不及时，她也不禁为自己的理智感到庆幸。

　　正是贾氏母女定好要出行的日子，云巧也特地起了个大早送她们走，临行前不忘再三叮嘱，让她们多加小心，别再跟上次似的跟夫家族人起冲突，万一出了事她鞭长莫及。

　　贾氏母女老老实实应下去了。

　　二人离开后，云巧莫名觉得家里冷清许多，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隐约的不安感被她按压下去，只当是对贾氏母女的不放心。

　　不料，还没到这日午时，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隆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以一种规律的速度从远处的大地上碾过。

　　沉睡中的小夏夏似乎被这动静吵到了，却还不足以让她惊醒，只不安地皱了皱小脸，往棉被里缩了缩头。

　　云巧心头不安逐渐浓郁，确认护栏卡好了，便匆匆出门问人：“出啥事了这是？该不会是地动吧？”

　　连翘对此并无经验，主仆俩只能去外头街上打听，很快便从几个邻居口中得到了坏消息。

　　“卫夫人是刚来的，估计还不习惯吧？这是大军开拔的动静，每次要打仗啥的，都这个声势，轰隆隆的，跟炸雷似的。”

　　“我跟着我男人刚搬过来那阵，也有这么一遭，是北胡人打过来。哎，当时我还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吓哭呢，还被笑话了，后来好长时间才习惯……”

　　“听说是东南面打仗了，就安平府那块儿，海边有海寇上岸烧杀抢掠呢。唉，也不知道那边死伤严不严重。虽说上头调兵过去镇压，可咱们离安平府毕竟那么远，再急行军，怎么也得两日才能到地方，就怕那些海寇抢了东西早跑咯~”

　　云巧脸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