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村一带并没有这条讲究，故而，当时的云巧在新婚夜受到冷待后，次日敬茶又被江太太严厉训诫，就想着洗手作羹汤，用这种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讨好婆母，结果遭到拒绝。

　　理由很刺人，就是怕她坏了夫家风水，甚至影响江老爷的病情康复。

　　当时她心里就很委屈，想着，你们不是图我生辰八字旺才来提亲么，怎么现在又开始嫌弃我晦气，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久远的记忆翻涌出来，云巧心里有点不舒服，却直觉卫城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昨天赵婶子言传身教的婚姻经验，其中有一条就是“沟通很重要”，她深以为然，决定鼓起勇气问。

　　“还剩了点骨头汤，要不，吃荷包蛋萝卜汤——”

　　“卫大哥，你是不是也听过那个前三天不让进厨房的讲究？”

　　正在翻菜篮子的卫城啊了一声，抓着根萝卜，抬头愣愣看她：“啥讲究？前三天不让进……为啥不让进厨房？我也不能进吗？那吃啥？”

　　“不是。就、就是有人说，新娘子身上有晦气……”

　　云巧小声说着，却被男人皱着眉打断。

　　“什么晦气不晦气？别胡说！大好的日子，只会有喜气！哪来的晦气？”他想了想，又道，“就算真有什么，遇上我这个一身煞气的也没辙！”

　　俨然是在自嘲早年在战场上杀敌的经历。

　　正如门神都是古时的知名武将，一个个都是人堆里杀出来的杀神，才会被百姓们贴在门上挡煞，魑魅魍魉见了便不敢进来。

　　云巧心里一松，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肯答应自己那样荒唐的求亲、又会帮她暗中筹谋的卫城果然不是迂腐的穷讲究！

　　只是，她隐约察觉到，卫城提到他自带煞气时，无奈神色中似乎还包含了其他东西，情绪略微低落，气质也变得有些陌生。

　　大约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糟心事？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两把猫背脊，故意调侃一句，“这么说，那咱们以后的门神画岂不是都不用买了？”企图活跃气氛。

　　“门神画？”

　　反应过来后，卫城看着云巧亮晶晶的含笑眼眸，虽然有点发窘，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方才的那丁点陌生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咳，这个还是…………”

　　说话间，一阵山风吹过，云巧只缩了缩肩膀，便被卫城直接拉进厨房，按在小马扎上坐着不许动。

　　“晚上山里头还是有点凉，你烤烤火吧，顺道帮我看火。”

　　狭小的厨房里，墙上一高一低两道黑影愈发和谐。

　　其中，高个那个站在案板前，手起刀落，嚓嚓嚓的规律声响颇为悦耳；矮的那个则坐在灶前，时不时伸手用火钳拨动下灶里的柴炭，火光和人影就会跟着晃动两下。

　　云巧没有拒绝卫城的好意，只静静抱着猫儿看火，再时不时回头偷看他有条不紊切菜的身影。

　　萝卜片变成白生生的细萝卜丝，下入油煎荷包蛋滚出来的白汤里，带点甘甜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出锅前再撒上几点葱花，更让人食指大动。

　　再次吃到卫城煮的面，还是熟悉的香气。

　　上一回不知道其中奥妙，这次全程“偷师”，才发现卫城是放了一种调料粉。

　　“这个啊？是北地特产。煮面时加一点，特别香，还能暖身子，最适合那边，天寒地冻的。当年在北胡边境巡逻，就得带上这个……”

　　云巧暗暗记住卫城无意中透露出的偏好，打算回头给他大展身手一回。

　　两人对坐吃面。

　　筷子一戳，她却发现碗底另有乾坤，面条下藏着好几块炖得软烂、形态各异的肉，却连一块骨头都没瞧见。再看对面，卫城的碗里面条更多，只依稀看到一根几乎不带肉星、光秃秃的猪骨。

　　堪称“差别待遇”。

　　云巧毫不犹豫将碗里的肉分了一半，夹给卫城，后者要拒绝，她便佯装生气，还搬出夫妻就该同甘共苦、福祸同担的大道理。

　　“卫大哥，你待我好，我很高兴，可我不想你委屈自己。”

　　卫城想说自己不委屈，从前最糟糕的时候连残羹冷炙都吃不上，这碗面里还有鸡蛋呢，少吃几块肉又死不了。

　　结果，云巧一听他之前的苦日子，表情更加心疼，眼里水光闪闪，吓得他努力解释，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发现无果后，只能选择闭嘴。

　　察觉云巧眼里的狡黠笑意时，他才恍然大悟被“骗”了。

　　“云姑娘，你——”

　　云巧不笑了，红着脸打断：“咱们都成亲了，你，你直接喊我名字吧。不然，怪生分的……”

　　卫城一想也是。

　　虽说他们一早就约好了，只是假成亲，可……

　　退一万步说，明天他们还要去毛干娘家呢，要是他还一口一个云姑娘的，别人不说，至少干娘就能把他笑话死。

　　他努力回想了下，身边认识的男人是怎么称呼的妻子，却觉得大都不对味，甚至浑身别扭，便试探着问。

　　“那我叫你巧儿，成吗？”

　　云巧轻轻嗯了一声，捧着碗小口喝面汤。

　　堂屋里又吹过一阵凉风，好像也拂过卫城心头，麻酥酥的。

　　他忽然脱口而出：“那，那你要叫我什么？”话音未落，就有点后悔，忙摆摆手，“咳，你想怎么叫都行。恩，我觉得原来那样就挺好的，反正你高兴就好……”

　　云巧脸更红了。

　　她倒是想喊夫君，就怕那假成亲约定在，急吼吼凑上去，吓到卫城。

　　正犹豫不决，消失了好一阵的猫叫声突然响起，却是刚才被卫城撵出去的大黄，不知到哪晃悠了一圈回来，神出鬼没冒出，正乖巧蹲坐在饭桌底下。

　　定睛看去，它面前还有一只疑似老鼠尸体的黑色物事，而且还在小幅度地颤动，俨然没死透！

　　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正好被它扔在云巧脚边，不到一个巴掌的距离！

　　“啊——”

　　饶是云巧并非没见过这等蛇虫鼠蚁的闺阁小姐，却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跳开，却不提防，裙摆被凳子绊住，身体失去平衡！

　　“小心！”

　　天旋地转过后，她却没滚到预料中的地面上，而是趴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四目相对。

　　云巧的手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内里的热度，逐渐加快的砰砰心跳声，以及，身体紧密贴合的羞人感。

　　两人齐刷刷红了脸，别开眼去。

　　“卫大哥，对不住。我这就起来——”说着便挣扎着要爬起来，不料裙摆恰好被卫城压住半边，云巧又重新跌了回去。

　　她露出疑惑神色，下意识低头去看触感古怪的某处。

　　反应过来，眼睛忽然瞪大，脸庞红得几欲滴血，用尽全部毅力，才勉强装作若无其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