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读多了书的人总是较常人更容易伤春悲秋些,女子心思又更加细腻敏感。
南湘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遇到同样困境,有人却对自己说那样的话,自己听了会是何等心情?
或许会真的因此振奋起来,但,在这之前,她必然要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感到愧疚自责,同时又为感情和理智的拉锯而感到痛苦。
以这一年多来跟云巧的交往来看,南湘相信,云巧不是那样脆弱的菟丝花,即便遭到这样巨大的打击,也绝不会彻底崩溃、失去自我。
她需要的只是多一点时间。
南湘深吸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都怪那天杀的江传芳!这世道真是,论才而不论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上探花郎!皮囊长得再好,内里也是个黑了心肝的烂货!”
包括卫海和她在内,跟卫城一家亲近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江传芳的所作所为。
若非此人故意搅风搅雨,卫城此刻还在桐花村跟云巧、夏姐儿一块儿高高兴兴过日子,哪里会落得这般地步?
落脚宁州后这些时日,除了操心女学堂的筹办诸事,南湘也从张夫人等武官家眷口中得知,先前那征召令办得虎头蛇尾!
本来说什么,招募那些个经验丰富的将士回来,让他们负责协助上头总兵、将军们练兵。结果,才带了几天新兵,卫城和手下的一群新兵就被扔出去巡边,还美其名曰锻炼、磨砺!
其他人情况也差不多,不是被以人手短缺的理由抽调去某个地方,就是把人当牛马用,新兵们依旧还是按照以前的老一套法子训练。
张夫人那天还嘀咕了一句,说这事儿朝廷办得不地道,宁远军里也不是人人都乐意接受这么一群“回来跟他们抢饭吃”的老家伙,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糊弄成这么个局面了。
一想到江传芳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只是因为当初纳妾不成被扫面子怨上云巧,又因为贺状元的婚事迁怒卫城二人,南湘就气得直咬牙,恨不得冲到京城将此人的真面目一五一十说给人听,让他斯文扫地,最好还能前程尽毁!
然而,理智告诉她,形势比人强,真这么做恐怕只会让他们本就堪忧的处境更加糟糕。
南湘也只能在口头上骂骂罪魁祸首,并暗自憋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的他们还没有能力去报复,将来却未必!
“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有眼,绝对不会叫恶人得意太久的!”她这样安慰云巧。
云巧神情苦涩。
她自然也恨江传芳,只因心里比南湘更清楚,江传芳为什么把他们夫妇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但,客观来说,这次卫城出事不排除是意外。
或许里头掺杂着一些人为因素,如宁远军、安远军之间的暗自较量,或许只是卫城单纯走霉运。
但,江传芳这么个向来看不起武将、将其称之为莽夫村汉的清高文人,他想隔空遥控军中人士为自己办事,还要给卫城设个天衣无缝的局,难度委实有点大。
如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前世的她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又何至于落到横死的地步?
若说偷来的今生是上苍垂怜,对她的弥补,可,才让她体会到快乐是什么滋味,又这么快要将其收回吗?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前世并没有那么无辜。
或许,她早就该自请下堂,不该厚颜无耻赖在江家不走,该以最恭敬、诚恳的姿态将当初的黎氏请回去,将江夫人的位置送给她,成全江传芳的一腔痴心……
这样做算不算积德行善?
老天是不是就能让她和卫城厮守得更久一点?
不需要长命百岁,只要能相守二十年,甚至是十年,都好过如今这样……
他们的孩子还没满周岁,小夏夏甚至还不会喊爹!
而他给孩子做的木质护栏还散发着清新又新鲜的木头气息,俨然新做不久,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云巧呆呆地想着,不禁脱口而出:“许是我平生行善太少,又对生身父母那般狠心、不敬,才遭此报应。不然,怎么之前都顺顺利利的,等到回来路上,其他人都脱身了,偏偏他最倒霉被西羌人给……”
“嫂子,你胡说啥呢?”
结合老袁头所说和云巧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南湘大致猜出卫城出事的经过,当即板起脸来:“不许你胡思乱想!这关你什么事?你先是还了贾大姐母女自由,又救了姚家兄妹一命,这样要还不算积德行善,还有几个人敢担这名头?”
云巧听罢,表情依旧呆呆的,默不作声。
南湘急坏了:“嫂子,伤心你就哭出来吧,一直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
她却摇摇头:“我哭不出来。一日看不到他的……我就没法相信他真的去了。”
南湘心头一沉。
三哥是在掩护其他人在西羌人撤离时中箭坠马的。
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西羌人人多势众,剩下那几人多半没敢折回去救人,怕把自己也折进去。逃出生天后才去找救兵,可惜为时已晚,连人带马都不见了,原地只留下血迹斑斑!
往坏处想,恐怕马匹被敌人当成了战利品,三哥的尸体也被……
这种情况下,她们一介妇孺怎么可能将其找回来?
难不成,嫂子下半辈子都要怀着侥幸心里,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当中?
事实上,云巧并没像她担心的那样精神错乱。
听到卫城身死的消息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个真实得可怕的噩梦。
她在“梦”里走来走去,始终没找到出路。如今勉强回过神来,却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
毕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没有尸体,甚至连个遗物都没有,报信的人只带回一角带血的衣裳碎片,说是看着卫城胸口中箭倒地,可,那如何能让没亲眼见证的云巧相信这都是真的?
她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这个问题上,竟也从自己脱口而出的答案中找到了灵感。
“是了,没准卫大哥被其他人给救了,或是被抓回去当俘虏……”
这两个猜想可能性一个比一个小,甚至云巧深知,以卫城的气节多半不会接受后一种命运,但,没准呢?
即便要蒙受耻辱,但在生命当前,似乎并非不能接受。
在云巧的坚持下,卫家没挂白,反倒是她每天往卫所跑,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找到我夫君了吗?”
答复也总是一成不变。
“没有。你死心吧,老老实实回去给你夫君办丧事。西羌人最野蛮了,喜欢用人祭祀,搞天葬那套。唉,你夫君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