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大将军请看,写这本书的人说,她出生寒微,少年时为人奴婢,遇到了一位将军。”
“后来这位将军在乱世当中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借着勤王的名义消灭了各路叛军,而她一直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吃尽了千般苦头。”
“在经历过十来年的征战之后,将军终于一统天下,成为了呼风唤雨的皇帝。她素来吃苦耐劳从龙有功,将军曾以后位许之。”
“但是……在征战的途中,将军需要与其他的部落氏族进行联盟,需要她不停让渡丈夫给其他的女人。”
“后来,将军登上了乘龙位,他的后宫中有皇后,贵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妃嫔。而她作为一个出身平凡的婢子,能够被封为一个得宠的妃子,在别人眼中已经是三生有幸。”
“皇帝登基之后没有多久,她就因为在战场上受的伤病过多,郁郁而终了,直到临死前,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绝犹如烂柯一梦,大梦三生,让她心生恍惚。”
“原本她正在去往慈州的路上,父母说给她选了一户绝顶富贵人家,将她卖入了那户人家之后,弟弟就能有钱娶妻生子,父母可以购置田地。”
“她回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经历,决心这一次再也不能这么过,于是趁着父母熟睡的时候,连夜逃走了,发毒誓今生永远也不愿再遇见那个人。”
牧碧虚望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抬起头向崇开霖笑道,“崇大将军,您看看这个故事,是否与您为了崇大夫人所写的《玉兰记》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叶棘心中奇怪,《玉兰记》中,那位大将军并没有在乱世之中称位皇帝,而是选择了告老还乡与玉兰夫人在一起。
牧碧虚这编纂故事的能力太过于突出,叶棘也吃过他的亏。毕竟他甚至胡编乱造过关于什么双生双瞳只能留其一,哥哥与弟弟相互轮换,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之类的故事。
她不排除这个故事是牧碧虚现编的,他是为了欺骗崇开霖,还是其他什么目的?
叶棘面对着一本鬼画桃符的书,无法去核对这个故事的真伪性,但是她看着崇开霖的神色却明显起了变化,“她说……此生与他永不再相见?”
牧碧虚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在这本书当中写道,如果命运的齿轮会朝着上一世转动,她无论如何也要斩断这份羁绊。”
崇开霖微感疲惫地闭上眼帘,“这一次牧大人特意与我单独相谈,对我讲述了我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又是为了什么?”
牧碧虚仍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的伯父牧浩**在前往藩地安抚途中失踪,沿路大小官员均有嫌疑,就算是崇大将军也不能例外。”
“听说牧大人生来双瞳,可通神佛,照见世间妖魔鬼怪,”崇开霖霍然睁开眼睛,“不知道牧大人在我的身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对于曾经拥有了一切的崇开霖来说,他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戒备和倦色,仿佛对如今已经拥有的一切东西都不甚感兴趣,在别人眼中看来便是淡然随缘,安贫乐道,一派英雄放马南山的散漫。
而当崇开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棘感觉到他身上一直内敛隐藏的气息陡然之间被释放出来,那伪装在他躯体外壳小心翼翼的圆滑如潮水般退去。
这样的威严戒色,那种隔绝人世的孤独都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前任郡王,一个听命行事的将军应该拥有的东西。
叶棘虽然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帝王,但是却难道被他身上的这种气势所震慑。
如果非要说的话,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
在跳跃的烛火之下,牧碧虚那本来像黑猫一样的双瞳仿佛发出一丝光芒,仿佛在穿透崇开霖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一直都觉得崇大将军是一个奇妙的人。”
从出生以来,崇开霖无论是武艺,才华,还是容貌都显得过于突出。身为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他在别人都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身为南平郡王的父亲,即将承袭南平郡王的爵位,他有军队、有封地,有地位,有着振臂一呼,就能够一呼百应的魄力。
这样的条件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如果现在乱世当中的话,他更容易从群雄并起当中突围,成为一个雄霸天下之主。
牧碧虚问崇开霖,“听闻崇大将军在前面二十五年的岁月中快意人生,以美酒与歌姬相伴。然而在某一天头伤醒过来之后,却突然较之以往懂事了不少。从前留恋的花街柳巷倦于光顾,与朋友之间的聚会也变得少了起来,不知道可有此事?”
这种事情在世家子弟当中极为寻常,人们还有一种专门的说法来形容这种现象,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叶棘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她曾经见过牧碧虚查起崇开峻来的状态。
崇开峻并不是个喜欢女色之人,但是他那点风月之事,牧碧虚不仅刨根究底,甚至还编成了小册子,背诵得滚瓜烂熟。
是以叶棘知道,要是牧碧虚存心想要查起一个人来,是会将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刨上一遍的。
果然,崇开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人生犹如烂柯一梦,男孩子在年轻的时候总是糊涂着,等到父亲衰老了,自己要承担起整个家族的重任来,自然而然就成熟了。”
牧碧虚不置可否,“真是如此吗?”
“崇大将军究竟是那个时候突然浪子回头金不换,觉悟了整个家庭的重担负于一肩。还是因为像写下这本书的女子一样,在生命当中某一天醒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些自己往常看不到的东西?”
牧碧虚徐徐道来自己的推论:“我在崇大将军的身上,仿佛看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亡魂。”
崇开霖并未因为牧碧虚的冒犯而勃然大怒,他的声音渐渐凝重起来,“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是你啊,牧大人!”
看着崇开霖犹如一个尘封已久的瓷器,缓缓崩开了一条裂缝,牧碧虚没有退缩,“除非崇大将军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否则才应该有资格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我无我。”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叶棘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牧碧虚和崇开霖疯了,他们居然在讨论重生之人和双重世界?
崇开霖似在喃喃:“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涯当中,他一直按部就班的沿袭着自己的生命轨迹,过着重剑沙场,鲜衣怒马,莺燕环绕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在冲锋陷阵中伤了头部,昏睡了整整三日。
在濒死之际,一切如走马灯重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人生当中的另一种可能,也许那就是他的前世。
在那个世界中,他还是继任的南平郡王,身边有着一个不离不弃的女子,她一路陪伴着他走上了最后的至尊之位。
当他一觉醒来后,便意识到一切皆如前世,唯独玉兰夫人还未来到他的身边。
在前世中,有人刺杀了当时的宰相吴恒,一贯坚持平蕃的宰相一死,朝廷百官顿时群龙无首,皇帝失了臂膀,风声鹤唳,民心不稳,各路藩王起兵作乱,朝廷镇压不及。
而他就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寻得了良机,如鱼得水足蹬青云,进而称霸天下。
他以为那个人会出现,按照过去的那一世,她会在十五岁的时候,被自己的父母亲卖入到南平郡王中。
他一直等了很多年,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跟着他也曾经受到过一些委屈,但是因为父母拿捏在他的手上,兄弟也在他的手底下干活,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忍辱负重的过完了一生。
而这一世他如法炮制,想要派人把她的父母和兄弟都接到身边来,向她放出消息,等待着她来投奔自己。
而本来应该随她一起来到慈州的父母,因为突然没有了摇钱树的女儿,临时改了行程,只得去往其他地方讨生活。
被抓到慈州后还连声叫苦,父母涕流满面埋怨女儿连夜逃走了,不顾亲人的死活。
消息放出去了好长的时间,始终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反应,崇开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曾经做过一世帝王的崇开霖心知应该是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扰动,一点点变化便足以引起后面一系列的变化。
他已经成为过帝王,品尝过权力巅峰的滋味。而今他心中最大的遗憾便是在他登上了皇位不久,便郁郁而终的那个人了。
之所以她迟迟不出现,是因为这个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他必须要让他身上的大小事件重新发生,如镜像反照般一一再现,才能够再与她相遇。
眼见刺相案之日已经近了,吴相却仍然好端端的活着,凤京城之中一派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丝毫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