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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命运转动变数

牧鱼记 夜沙灯 6847 2024-10-18 15:56

  

  于是他买通了一批死士,埋伏在天阙长街两侧上,等到卯时一到,若是仍然没有其他刺客出现的话,就一拥而上杀了吴相。

  当时牧浩**只是吴相身边的副手,崇开霖把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未曾想顺手为之的牧浩**不仅没死,还在康复之后立刻接任了吴相的位置,甚至他比吴相更年轻更强壮,心中更有谋略,也更有手段。

  朝廷在初始一番动**恐慌之后,居然又在牧浩**的力挽狂澜下渐渐稳了下来,原本预计要发生的天下大乱并未如期而至。

  崇开霖买通的死士早已经在兵荒马乱的第一时间逃了出去,千里远奔回到了慈州。

  朝廷假借着刺相案,纷纷拔除各地藩王安插在凤京城中的暗桩。

  找不到罪魁祸首的圣人,为了平息悠悠众口,将其他藩王的几个探子抓出来杀人了事。

  崇开霖一番运作下,并没有掀起意料之中的风波,继而在与其他藩镇的对峙当中,发觉朝廷已经占了上风。

  身为手握一方重兵的藩王,皇帝对他的远畏之心不可小觑。为了防止朝廷进一步追踪到他的身上,他决定与一伙劫匪里应外合,买通他们做出抢劫了自己家眷的假象,由此来打消皇帝的顾虑。

  劫匪提前收受了重金,其中还混入了他的精兵强将随行保护他的家眷,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什么伤害,这一切都只是给皇帝,给天下人做的一场戏而已。

  他本意是昭示自己为了维护朝廷的稳定性究竟做了多大的牺牲,但是在战场上,他却遭遇了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暗箭流矢射中了战马,一直稳健的坐骑高高撅起,他跌倒在地,摔伤了腿。

  “难道崇大将军就没有怀疑过……绑走你家人的劫匪里面,有人当真会想要你的性命?”

  崇开霖不是没有一一排查过,甚至为了斩草除根,避免有朝一日事态败落,那群劫匪鸟尽弓藏,无一人逃脱他的追杀。

  如果当真是他手下将领想要暗杀他,绝对会用重弩厚箭永绝后患,绝无可能只是轻巧弓箭。

  也许在当时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某支箭刚好扎到了自己的坐骑身上,他心中没有防备落下了马来,竟当真落下了残疾罢。

  “叶卿,”牧碧虚转头向叶棘示意,“你搭弓引箭,为崇大将军演示一下。”

  叶棘不明白牧碧虚想要做什么,还是依言走到弓箭架上,选了个最适合自己的弓箭,向门框上射出了一箭。

  牧碧虚步到门边,抽出那支入尾不及寸的箭,在手上转动掂量。

  “像叶卿这样的女子,在军中磨砺了多年,武艺算是不上不下,定远超闺阁中整日刺绣的女子。但相较起男兵来说,臂力仍然较弱,只能拉得动轻量弓箭。”

  “而根据当时军营的记载,崇大将军的战马所受之伤也甚是轻微,只不过当时事出突然,箭头刚好卡在马腿,想来并非出自于悍匪之手,更像是出自于习武女子之手。”

  听闻是由女子射出的弓箭,崇开霖的脸色微微一白。

  牧碧虚将箭交还叶棘的手上,“牧某在此斗胆料想,射出那枝箭的,便是从大将军所心心念念的,也有着前世轮回转世记忆的那个人。”

  崇开霖不肯相信牧碧虚这样荒谬的假设,但是根据牧碧虚所言,这种可能性又并不是不存在。

  她竟然是恨他的。

  在他的前世中,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苦难折磨,一直都没有分开过。而在这一世中,她不仅没有跟他见面,反而与他成为了仇人。

  “她……她怎么会恨我?”

  牧碧虚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本来应该是那是一记射向你的腿的箭,只为了阻止你想让天下大乱,让上一世一切重演的想法。”

  为此她自己亲自上阵,但是却射偏了箭,不小心射中了马腿,惊马落坠导致了他的腿疾,从而变相阻断了崇开霖想要搅弄风云的心,也算是机缘巧合。

  在牧碧虚这番阴谋论之下,叶棘觉得无论怎么样匪夷所思的猜测都显得不那么离奇了。

  因坠马一事被牧碧虚攻破防线,崇开霖索性便承认了,“没错,我甚至还走一步防十步,为二弟提供了假军情。”

  在上一世,与他一母同胞所生的二弟崇开霁,在后来他登上皇位的过程当中为他创造了不少的阻碍。

  重活一世,为了避免自己未来再费上老大的劲去平息二弟的叛乱,索性趁着崇开霁建功心切,为他提供了假军报,让他根本活不到叛乱的那一天。

  崇开霖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神色都十分平静,他的淡然,他的倦怠,他的戒备,对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小心翼翼的提防,都是来源于他所谓的上一世的经验和教训。

  对于拥有了所谓前世记忆的他,曾经在孤绝位置上享有过至高无上的荣耀,品尝过这一切大起大落人生的人,其他一切的情感对他来说都过于微弱,无法达到让他兴奋快味的阈值。

  当他意识到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宛如梦境,手上抓不住任何东西,不管是亲人还是儿女,都无法让他拥有切切实实的存在。

  他开始将希望寄托于上一世与自己相伴了几十年的那个人身上,他想要找到她,重温上一世的旧梦。

  他以为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一生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却算漏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上一世所宠爱的那位夫人,这一次并不想再与他见面,甚至为了打破他的雄心壮志,为了避免他让这个乱世重演,而将手中之箭射向了他。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那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三弟,却是一个真正厉害的沙场奇才。当他卸去了南平郡王的职位之后,他承担了家族重担,做得甚至不比他差。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你以为可以掌握每一个微小变量,但却是人力无法胜天。只要一个小小的变动,一切的命运都会发生巨变。”

  如果当初崇开霖没有找死士在天阕长街刺杀吴恒和牧浩**,皇帝便不会派人去追查,也不会有其他藩王的暗桩被作为替罪羊推出来。

  “大约崇大将军没有想到,怀中揣着玉兰夫人书信的叶乾医士当时正在为几位暗哨治疗伤痛,而他在朝廷的围捕行动当中被误伤。”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的话,也许叶乾会如期抵达岭南,将鸿雁文交到崇开霖的手上,至少他能明白她这一世究竟想要什么。

  就是因为他的一念之间的阴差阳错,叶乾死在了凤京城,而木箱落入了负责盘查全案的牧浩**手中,牧浩**因误伤叶乾心怀愧疚将他的遗物供奉在大梵音寺中,直到八年之后才被牧碧虚所打开,解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这一封迟来的信笺,除了换来了一个真相,再不能挽救任何事和人。

  苦心经营忙忙碌碌的半生,离自己最初的梦想与初心越来越远,而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他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活着,迫切的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同样能够理解自己灵魂痛苦的人,想要能够分享他喜悦与快乐的人回到他的身边。

  然而他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却发现与她相隔的道路越来越远。

  原本他以为重生是起点,如今才知道在重生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已经永远的结束了。

  这个世界非常的热闹,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何止万千,每一个人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他既是崇开霖,他又不是崇开霖,他是一个被束缚在这具残败躯壳当中的冤魂。

  叶棘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崇开霖生来就已经拥有了常人所不能企及的一切,娇妻美妾,儿女双全。他为什么会不撞南墙不回头,朝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方向用尽全力的狂奔,甚至不惜把身边的人,把整个世界都卷入到无法挽回的深渊当中。

  在历史的浪潮中,她和父亲就面对着涛哥浪头瑟瑟发抖的杂鱼,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苟且偷生。

  神龙在云海中遨游,吐息之间翻云覆雨,水深火热,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搏斗,却不知道洒下的雨滴已经汇成了汪洋大海,将树上的枯枝败叶,将附着草茎上生活的昆虫冲的家破人亡。

  当真是世道如棋,棋手执子。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68.期待更好世界

  “叶乾的女儿啊,”崇开霖的目光看向叶棘,“我本无意针对你,抱歉让你的父亲受到波及了。”

  在他这样的人眼中,是从来都看不见无数个叶棘的,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不会感同身受像叶棘这样的苦难。

  说在他过去的生命中,他见识过了太多无法抵抗,在浪头之下不堪一击的命运。

  他仿佛是高高坐在云端上的神,看着底下的挣扎泥鳅,与凡间的生活相隔得太远,已经不知道真正的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

  面对着这位间接导致父亲死亡的人,叶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惩罚他,就像是戏文当中天界投生的神仙一般,哪怕是犯了错,造成了人间的造劫难,也无非只是不痛不痒的自责愧疚,而逝去的人生命已经永远不再回来了。

  牧碧虚交还给她的那枝箭,此时被她引弓张弦,对准了崇开霖的胸口,“你这份抱歉,对我毫无意义。”

  如果眼下要让崇开霖受到惩罚,那就应该以命换命,用一位父亲的性命换另外一位父亲的性命。

  但是就算他一个人的命,能够抵得掉在这场风波当中被他所牵连的无数人的性命吗?

  没有用的。

  在崇开霖自己的眼中看来,他在上一辈子曾是掌握天下人命运的帝王,所有人的性命都可以玩弄于他的手掌之中。

  他的一个号令便可以血流成河,令山动海填,他绝不会认为其他人的性命与他同等重要。

  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世的话,也许她的命运便会变得不一样。

  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在小有积蓄之后会在崇开峻的麾下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购置房屋地契,开上一家医馆,好歹能保她一生安稳无虞,衣食无忧。

  她也许不会在成长当中迷失了方向,直到铤而走险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崇开霖直视着那锋利的箭尖,脸上浮起自嘲似的笑容,手心摩挲在圆滑的拐杖龙头上,“叶姑娘不会忘了,我是南平郡王的兄长吧?”

  他的提醒是很有用的,叶棘的手臂肌肉战栗,无法再对焦。

  然而,崇开霖却对着牧碧虚笑了一下:“牧大人,你聪明绝顶,只可惜还是失算了。”

  他话音未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起了靠在桌边的拐杖!

  拐杖中分为两端,露出其中雪亮的精钢,崇开霖执龙头为刀柄,就着坐姿反手横桓颈上。

  这瞬间的变故确实出乎于在场二人预料之外。就算是牧碧虚,也没有想到一腿跛偏,常年依仗拐杖出行的崇开霖,随身携带的武器便是那根外木内钢的拐杖。

  若是他血溅当场,哪怕分明是死于自戕,牧碧虚也无法向崇开峻交代。让平蕃重臣与牧相府结下梁子,他真是拿生命在倔强。

  说时迟那时快,牧碧虚抽过叶棘手中之箭,向前掷出,穿过崇开霖的手臂,将他那只手钉在了背后壁上。

  拐杖落地,牧碧虚双手捡起合好,“崇大将军话还没说完,怎能自伤性命?”

  手臂血流潺潺,崇开霖却不以为意,“说来也奇怪,我在上一世,根本就没有见过河东牧氏,没有牧相,自然也没有监察御史牧碧虚。”

  “崇大将军有没有想过,”牧碧虚不急着为他拔箭包扎,“你所谓的拨乱反正,要让一切的事情都在应该发生的时间发生,你以为自己是修正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其实在命运看来,也许你才是需要被修正的部分。”

  “你坚持的正确的道路,只不过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因为你妄图要让命运走向心中所归属循规蹈矩的方向,它会用自己的方式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去修复。”

  如今的王朝中心既有想要努力平蕃,收复中央权力的皇帝,也有着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力挽狂澜统揽全局的牧浩**存在。

  “这个王朝命不该绝,百姓也应该在王朝的庇护之下继续自己安居乐业的平凡人生,我想这不只是我们的期望,也是玉兰夫人的希望。”

  “牧大人,什么是鬼神?”在走出房间前,崇开霖再次问牧碧虚,“在你的眼中,我究竟应该是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怪物?”

  牧碧虚递上他的拐杖,“在我的眼中,崇大将军并不是转世重生的妖怪,而牧氏也并不是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的救星,你只不过是把一段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当做真实发生的过去,从此耽误了自己本来命运的人。”

  崇开霖抬起手看了看手臂上包裹的纱布,“所以,你们是想要用所谓的「爱」感化我?”

  “不,”牧碧虚的嘴角勾起普度众生的善意笑容,“牧某是希望崇大将军能够去世得远一些,莫要连累叶卿与我,也莫要败坏牧氏与南平郡王的关系。”

  三日之后,牧相方才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崇开峻的营帐,连声呼好险,幸而兵者诡道,提前出发的那拨只是打着自己名号的先头部队,正主等到排查干净了再出发,终于保全了一条性命。

  牧碧虚为他引荐叶棘,“伯父,这位是八年前,死在刺相案风波中叶乾医士的遗孤叶棘。”

  牧浩**看着叶棘,良久无言。

  他是一个有良心的,也是一个有担当的宰相。然而当时皇帝让他调查刺相案的主使,他明明已经查出来了这几个人只是藩王放在京城当中的暗桩,并不是暗杀他们的直接凶手,但是为了给君王,给天下百姓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他还是选择了围捕他们,狗急跳墙的暗探挟持叶乾的时候,为了防止这几名暗探逃脱,他们也无法顾及叶乾的性命,导致叶乾死在了那场纷争当中。

  叶棘眼看父亲沦陷,害怕官府搜捕到她的头上,到时候连她一起投入大狱,不得不连夜独身一人奔逃,千里流亡,因旅途奔波劳累而落下了心疾。

  “叶姑娘……”牧浩**希望能够弥补她,“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常言道,父债子偿,”叶棘根本不想同他虚伪婉转,说些深明大义的套话,“你所有的儿子都已经娶妻孙子,眼下就只留下了牧碧虚这一个侄子了。”

  她不是天潢贵胄,不知道世家之间那含情脉脉,你进我退的试探。她的心中只有着朴素的冤有头、债有主的准则,是谁辜负了他,就应该由谁来作出偿还。

  “那就他吧,”叶棘向牧碧虚一指,“我需要他用剩下的这一生来爱护我,弥补我过去所受的波折与伤痛。”

  牧相躲过了无数次明枪暗箭,却险些在今天因叶棘的话,被一口茶水呛死,“咳咳咳……”

  牧碧虚连忙拍着牧浩**的后背,“大伯父稍息,不必如此欣慰。”

  在崇开霖离去时,曾经对着崇开峻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三弟,过去大哥未必待你很好,大哥的过错却在由你偿还。”

  崇开峻觉得兄长的眼神很微妙,他说不上来那样的感觉,仿佛是远隔了十多年的时光,又看到了兄长过去那鲜活的目光。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崇开霖一如既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过了,三弟。”

  马车滚滚,渐渐消失在崇开峻的视线中,在那霎时间,他恍然生出了,大哥来过,又永远离去的错觉。

  此时叶棘来到他的面前,仿佛印证了崇开霖的那句话——

  “我失去了一位父亲,在我成长的路上,王爷承担了这长兄如父的职责,是我的福报。”

  十日后,有信笺至报噩耗,崇开霖一时兴起,独自驾车登高望远,失足坠崖。

  叶棘闻此,知晓崇开霖果然如牧碧虚所言,死得远了一点。

  时节已入秋了,天边阴云密布,不时闷雷滚过,却干燥得没有半丝雨滴落下。如同整个帝国一般,各方势力蛰伏,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暂时平静中。

  叶棘靠在窗边,一手执着空白书卷,一手握着毛笔,黑色墨汁已经滴落了几团晕色,却还是只字未落。

  牧碧虚知道她腹里有墨水,但是不多,“想写什么呢?”

  “我在想,”叶棘不由得有几分忧伤,“在崇大将军的那个乱世,我是不是会活得比这辈子还要惨?”

  牧碧虚是很会安慰人的,“也许正是上苍不忍众生悲惨,所以重新修复了整个世界。”

  叶棘细想自己已算不得最惨,还有许多被波及的女孩子,她们甚至没有姓名,也没有遇见过贵人,就作为乱世的背景板,无声无息地死去。

  好一点的女人,也不过作为男人功勋的点缀品,毕生都不曾真正被骄傲的男人理解。

  “我想写一个传奇戏本,那个世界没有战乱纷争,无论男女,都能拥有平静快乐的一生,”叶棘闷闷不乐地放下手中的纸笔,“只可惜我没有经历过,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我们都不知道,”牧碧虚握住她的手,“但我相信,那一定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不过,”他微微蹙起眉头,“这一生我们耗费了很多光阴,希望你在那个世界,能更早与我相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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