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崇开峻之前,崇开霖已当了多年的南平郡王,对于朝中的大小势力也摸得清楚。就算是隐退致仕以后,目前局势的风起云涌还是了熟于心。
此次崇开峻出京,崇开霖听闻有一位姓牧的监察御史代替牧相和御史台行监督协同之职,想来应该就是拜帖上这位了。
只是牧碧虚没有提前向他知会,此次崇开峻都已经到了,他的拜帖才突然后至,摆明了就是崇开峻并没有邀请牧碧虚一同前来。
崇开霖手中握着那张拜帖看向崇开峻:“三弟事务繁忙,许是漏了。”
崇开峻见牧碧虚车队已经露了形,即将抵达崇开霖的门前,不可能再将他驱赶了,便坦然道:“这位牧大人便是此次与我随行的监察御史,小弟本想着此次是回乡探亲的私宴,不便于邀请牧大人一同前来,便并未提前知会。”
崇开霖已从幼弟眼角眉梢的寒霜中辨认出了他对牧碧虚的那份戒备,连忙圆场,“既然是监察御史,代表御史台督察百官,此次我作为东道主,本应主动相邀牧大人巡查,是我的疏忽,三弟无须放在心上。”
崇开霖思虑慎密,他虽已经致仕数年,将爵位移交到了幼弟的手上,圣人探底之意却不可小觑,更要打点起精神周旋朝廷的耳目。
照理说崇开峻应熟稔圆滑应对这些京畿道官员,怎么面对这位随行的监察御史,却露出了明显过于锋利的棱角?
言讫,牧碧虚已经下了车马,几人互相拜会。
牧碧虚看见了盛装出席的叶棘,从她身边走过时,脚步微微一顿,旋即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内走去。
瞧着叶棘今日这番打扮,崇开峻是下了苦心的,既不失之于青春俏皮,也不至于轻浮孟浪。
只怕崇开峻将叶棘带入自己的兄嫂宴席,也不是顺路回乡探望这般简单。
叶棘如此精雕细琢的模样,牧碧虚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从前她在自己府邸中一向随意散漫,估计是为了躲避口舌,减少被人认出来的几率,也很少同他一起大摇大摆地外出。
如今第一次盛装打扮,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一时之间牧碧虚的心中颇不是滋味。
叶棘见牧碧虚的视线只是在自己的身畔稍微停留,脸上也淡淡的无甚表情。
她不知道牧碧虚是不是因为自己匆匆随崇开峻前来赴宴,也没有给他留个准信就放了他的鸽子,故而心中不愉。
身边皆是对他们察言观色之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叶棘也不敢在面上表露什么,更不敢与牧碧虚开**谈,只是掩身在一群女眷之中鱼贯而入。
参加宴会的宾客只有一些内亲,但是按超量规格举办,就算是突如其来地多出十个监察御史,也根本算不上敷衍塞责。
崇开峻心知肚明牧碧虚此番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前来究竟是为了谁,崇开霖的心中却琢磨着自己早将南平郡王的爵位和军权都交了出去,但虎伏平原,圣人心中对他还有几分忌惮?
故而在与三弟推杯换盏的时候,崇开霖也少得要对牧碧虚有许多打点之处。
在大哥崇开霖忙着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崇大夫人正攥着叶棘的手,嘘寒问暖的同她相谈。
叶棘本来从未见过崇大爷和大夫人,为了这场宴会有些焦虑紧张,加之在出发前也没吃上什么东西,把这一身沉重头面妆饰撑得十分勉强。
此时在二张桌上吃饭,男人们忙着谈论军国大事,公子们安静如鸡的握着饭箸,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女孩子在这种规矩下更是都吃得比猫还少。
叶棘看着眼前那一桌丰盛的晚宴,恨不得举起碗来狼吞虎咽,却还是要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打点起精神应付崇大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才过了一时半刻,她已经觉得脸上的笑意僵硬了。
前任郡王崇开霖南征北战,军务繁忙,如今府中也没有什么其他上得台面的姬妾了。但见这一众公子小姐,播种能力还是强的,在各方面都没有耽搁,可谓是一个事事要强之人。
听崇大夫人介绍,光是她所生的便有二子二女。
除了四位嫡生子女以外,崇开霖还与前头夫人生下了一位长子,姬妾生的一位庶子,以及通房生的二位庶女。
嫡子女们养得白白嫩嫩,倒不像是出生武行世家的孩子,更像是京畿道中那些养尊育贵的世家公子小姐。
而前头几个孩子看起来就更黑壮一些,想来应该是崇开峻还在行伍生涯的时候产下的孩子。
叶棘本以为崇开峻家中的一儿一女已经是崇氏的标配,她与公子小姐的年岁相差并不很大,见多了彼此的存在,日子久了也习以为常。
一下子到了满屋子都是孩子的府邸里,虽然他们并没有又跳又闹,但想来也是在父亲与叔父的威压之下才如此谨言慎行。
就算是牧碧虚给叶棘整理了《玉兰记》的前因后果,她既要看剧情概要,又要仔细阅览男女主角相处的生平,发生重大事件的关键脉络,因此顾此失彼,实在还来不及仔细剖析解读两人最后的结局究竟有多么的幸福快乐。
应该……便现在这般吧?
她倏尔想起一事,要是日后她当真与崇开峻成了婚,崇开峻已经有一子一女,长女已经嫁出去了,但儿子还在府中养着。
崇开峻正值盛年,自己要是嫁过去之后生上几个孩子,日后小公子的夫人、妾室和通房生再几个孩子,可不就跟眼前的场景一般无二了?
叶棘嘴里食不知味地含着一粒松子,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自己和崇开峻看着一整屋子孩子乱窜的景象。
还有晨昏定省……每日早上傍晚孩子们会排队向主母请安,主母慈祥又不失威严地受上个把时辰的敬爱,光想着这一幕,她都觉得头疼得发紧。
想到未来那多子多福的一幕,原本饥肠辘辘的叶棘顿时连仅有的胃口也丧失了。
吃过了饭后,崇大夫人又拉着叶棘问了些生平,叶棘长话短说,简单叙述了一番。
崇大夫人闻言,目光凄凄似有悲痛之色,仿佛想起了自己的悲惨往事,“叶妹妹也是这一生命运坎坷,受了不少的委屈,难得还能保持初心,无怪我与你一见如故。”
崇大夫人见叶棘神情间拘束之意不减,心想叶棘从来没有跟随着崇开峻参加故土家宴,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叶妹妹如今年岁大了,其他女孩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牵儿抱女,你至今还未婚嫁,可是有什么意中人物?”
叶棘的目光微微一转,极短暂的往牧碧虚的方向掠过。就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早落入了历经沧桑的崇大夫人眼中。
她以为叶棘所看的是崇开峻,笑道:“叶妹妹跟随了三弟好长时月,他这些年来无人照料,也未再娶亲。”
“听说你一直都在府里跟随着公子和小姐进学,可曾想过嫁入王府,成为三弟的妻?”
叶棘条件反射式地把手一缩,打了个寒战,“叶棘出身穷苦,并不敢有那样的痴心妄想。”
她当然言过其实了,痴心妄想从前是有过的。小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将衣香鬓影的华美幻想看得过重,总觉得自己在一步登天之后就能够获得幸福快乐的生活。
随着年龄渐长,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百味之后,她发现生活的苦头并不只是一种。
有时候锦衣玉食,身边仆从环绕,也许还是另一种苦头。
崇大夫人听到叶棘所说的话,心中有所感,眼中浮现了几丝真情实意的泪光。
“妹妹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我年纪长你几岁,你就把我当成一位姐姐。我也并非如那些豪奢世妇,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甚至都并不是老王爷府上的家生子。”
叶棘知晓这是自己的出身引动了她的心事,于是便把嘴闭上,静静聆听崇大夫人讲述自己的往事。
张兰玉原本出身贫寒,家中还有一个弟弟,父母想要把儿子供得出人头地,走读书仕途经济的那一套行不通,也想找条门路找个衙门伙计。
奈何家中实在困潦得揭不开锅,自己的女儿长得还算亭亭玉立,有几分姿色。
恰逢老郡王正为自己的三子崇开峻迎娶夫人,需要几个婢女伺候,便买了几位少女进府去。
张兰玉为人诚恳肯干,擅长处理琐碎杂事。房青艾远道而来,整日郁郁寡欢,跟随着她一起过府的婢女又不熟悉当地的风土,很多事情都要靠着她们这些本地买进来的婢女进行操办。
一来二去,张兰玉便在府中扎下了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