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虚说出这样的话,才真正叫叶棘害怕。她瞠目结舌:“你疯了吗?”
牧碧虚要是敢在房中暗害南平君王,恐怕他们都不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
崇开峻既然敢自行下了马车,留出一点时间给予他们两个人宣誓最后的诀别词,便是笃定了前后左右都是他的精兵强将,任牧碧虚再有心机,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牧碧虚不再讨论这件事情,只是扶着叶棘下了马车,“我送你回去。”
从马车到官驿,短短的一段路,竟让两人走出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牧碧虚将叶棘送到了房间门口,“歇一会罢。”
叶棘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怎生睡得着?
经过了这一天,她上下眼帘已经疲倦得不断打架,只要挨在一起,就会立刻陷入沉睡之中。但是她不敢睡,唯恐自己一睁眼醒来,身上就会伏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
两人道别之后,叶棘似抽去了灵魂的木偶泥胎般缓缓卸去了沉重的头面首饰,将华服褪下,换上了往日的常服。
身上的压力陡然为之一轻,心中的压力却不曾稍减,反倒益发沉甸甸地坠在胸口。叶棘遥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野草细竹,想要叹息,声音却哽咽在喉咙。
她不知道究竟是错是对,应该怪谁。事到如今,归根结底都源于她的自作自受。
两只手倏尔攀上窗棂,一个身影极快地掠进了房中,反手关上窗户。
叶棘听见牧碧虚压低了声音道:“别等到巳时,现在就走。”
一向顽强挣扎到最后一刻的叶棘此时宛如一条枯死的鱼,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垂眉丧眼地回了他一句:“走不掉的。”
“你上次来凤京城的时候,是如何走掉的?”
“借口上京祭奠亡父,”叶棘嚅嚅,“我已经骗过他一次了。”再没可能有第二次了。
牧碧虚看着叶棘这副再不能兴风作浪的模样,心中又气又好笑,“你倒是自己也知道骗了男人第一回的结果。”
一个一回犹显少,人菜瘾大,还非要一次性招惹俩。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两条船都翻了的时候,她悔恨莫及的样子格外悲惨兮兮引人垂怜。
叶棘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到牧碧虚的脸上,说不上半句,就要哀叹一声,“你还是别杵在这了,否则……”
牧碧虚问:“否则怎样?”
叶棘说不出口,但是接下来走向如何是显而易见的。
不肯离去,又没有没法带她逃离火海的牧碧虚一直在房间中留守,直至崇开峻的到来摧毁他最后一丝侥幸。
明知道自己应该远远地离开现场,避免看到那锥心刺骨的一幕,却一面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泪流满面,一面却在无法抵抗中情动。
等到其他男人终于心满意足,饱食餍餐之后离去,方才狼狈不堪地从藏身之处露面。
两人正在心思各异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忽而听见敲门声响起。
崇开峻今日也受着焦急心情的煎灼,一向严时守则的他竟然提前二刻钟到了!
叶棘正想推开窗户让牧碧虚翻出去,孰知崇开峻听闻房中无人应答,便“吱呀——”一声,自行推开了房门。
外间已经隐约能看见崇开峻魁梧的身影,牧碧虚就地一滚,屏气凝息地躲入了床榻底部。叶棘惊愕:“这……”
幻想成真的一幕越发令人感觉沉重了,两个人的床已经很挤,三个人的世界更是让人无路可逃。
牧碧虚刚藏身已毕,崇开峻便走了进来。
他已经卸下了戎装,就算是轻袍缓带也难掩他的威严。叶棘站在他的身旁,屈膝向他行了个礼,“王爷。”
崇开峻转头看着叶棘,她已经卸去了白日里的女儿装扮,仍然身着平日里的男式简装,一种不悦之感袭上他的心头。
到了这种时候,即使是敷衍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叶棘的举动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崇开峻,她甚至不愿意为了他梳妆打扮一番。
“在你心中,你并不是我的女人?”从来心思深沉的崇开峻第一次展露了心中的怒意。还是说,她并不想成为他的女人?
叶棘对他的疑问并不反驳,脸上死鱼般的神情等于默认了他的猜测。
“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还会如约守在这里?”
叶棘的回答更是不给崇开峻留下半分幻想,“因为我是王爷的家臣,家臣见家主便会是家臣的样子。”
她依照他的命令按时守在房中,也只不过是尽了家臣的职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要不是事发突然,又插翅难飞,她也会跟离开牧碧虚一样撒腿就跑。不这样做,无非不能尔。
崇开峻看着叶棘脸上那副全然没有柔情的模样,与她看向牧碧虚的目光大相径庭。他俄而冷笑起来,“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崇开峻原本负于背后的双手移到了身前,他解着袖口的系带,“过些日子就举行仪式,你意下如何?”
叶棘机械地道:“但凭王爷吩咐。”
崇开峻这一生经阅的女人虽算不得很多,好歹他也是个成熟的男子了。所见到过的女人即便对他没有情义,也是笑脸相迎、软语逢往的。
哪怕是婚前心中另有所属的亡妻,在他面前也愿尽夫妻职责。时至今日,崇开峻从未目睹过这般货真价实的冷漠。
叶棘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随同出入各种场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此时面对与她相处了许久的他,脸上却别无一丝笑容,一看便是他豪取强夺,威压于她,十足十地败坏他的兴致。
而崇开峻心中也明白,明明可以伪装出几分欢喜的叶棘便是特意如此,可见她根本就不愿意为了讨好她而勉强自己。
他握住了叶棘细瘦的肩膀,终于问出了他心中一直存留已久的那句话,“你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想着他?”
话音落下,耳畔似有晴天霹雳闪过。
叶棘霎时间明白,崇开峻早已知晓了一切。巨大的惊慌失措如阴云笼罩心头,也许是人到了生死险境之后会反而平静下来,“想不想他都是一样的。”
“今日随王爷赴宴,目睹了崇大爷与崇大夫人的生活之后,我感触良多。”
“崇大夫人确实是女中豪杰,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才能够配得上崇大爷。而我却并不是那样的人,也确实配不上王爷。”
这么多年来叶棘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不配的问题,今日突然自我贬低,可见也是一个藉口。
崇开峻本来是想要叶棘看看崇大夫人的风光生活,向她表明心迹,只要她嫁给他,他也会像自己的大哥崇开霖那样,此生便只有她一个妻子,由着她来管理自己的后院,与他相伴一生,生儿育女。
他没有想到今日叶棘的反应这么大,一切的努力只是将叶棘推得更远。
“我给不了王爷想要的东西,同样的,王爷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崇开峻尝试着去理解她,“你想要什么?”
曾经的叶棘最想要的是比底层更好的生活,从此之后再没有别人的冷眼欺凌,出人头地风光快意。
当这一切无限接近地堆到她面前,她只要伸出手就能够纳入囊中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她不愿意为了每日与夫君相处的那些时辰而无限循环地去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
“如果你觉得我陪伴你太少,我可以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叶棘看着崇开峻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袖口,眼下双手放在腰封上,再不阻止他,想必就很快就要宽衣解带,与她赤诚相待了。
在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中,叶棘没有想着今天能够侥幸逃过一劫。就算是牧碧虚在床下像一个不定时火药包一样潜藏着,也未必就能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王爷想要在未来给予我更多的陪伴,不如眼下就先给我一点儿时间。”
想想如果牧碧虚不曾出现,房间中就只有她与崇开峻两个人。
面对着铁塔一般的崇开峻,就算是有十个她也难逃毒手,一切的心思在绝对的武力值压制面前都是浪费光阴,还不如剥下伪装,秉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则多说几句。
叶棘十四岁投奔崇开峻的营帐,十七岁救了他之后就陪伴在他的身边。跟叶棘相处的那么多年中,他军务繁忙,也没有能给予她太多爱人之间的关怀。
但是相比起其他人来说,叶棘已经得到了他很多注目,甚至不亚于他的亲生儿女。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牧碧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能超越过去那么多年他在叶棘心目中的分量?
崇开峻心想与叶棘未来相处的时间还长,既然已经向叶棘点破了牧碧虚在她心中的存在,也不急于这春宵苦短的一时半刻。
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叶棘的兴致着实不高,便容她缓一缓。
若通过两个人之间的闲谈能将气氛软化下来,总好过霸王硬上弓弄得双方都不愉快,让叶棘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也未尝不失为一件美事。